小院春秋
曹秀宏
这是一所普通的小院。
一排面南的瓦房,毫无遮拦地接受着充足的阳光,但斑驳脱离的墙皮,显示了它的年份;几间面向西的矮小平房突兀地站在院子中央,一眼就看出是后来临时搭建的。偌大的院子虽宽敞,但四周早已被后来春笋般的建筑物遮挡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条通向街道的深窄通道。
高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几十口人就蜗居在这个闹市中安静的小院。
高奶奶每天一早起来给家里的花儿草儿浇足了水,看着水灵灵、鲜嫩嫩的花草,她立马神清气爽,感觉自己也好像和花儿草儿一样吸足了养分,然后就拄着拐杖,端楞楞地倚在正房的门框上,慈祥地看着小院里每一个忙碌的身影。此时的小院,出出进进没有一个闲人,各自该干啥干啥,井然有序。
住着拐杖的高奶奶是小院的主心骨,是儿孙心中的一面镜子。几十年前,她进这个家门时迎接她的是婆婆、婆婆的婆婆,和家里不成文的规矩:给婆婆、婆婆的婆婆端茶递水,毫无怨言地伺候一家人吃喝,不能说一句闲话。等高奶奶把婆婆、婆婆的婆婆养老送终时,她已经迎娶了三个不同姓氏的儿媳,也是当婆婆的人了。转眼间,又迎进了五个孙媳妇,家里不断添丁进口,小院一下热闹了,也突然间变得拥挤了。随之,小院的屋子由平房翻盖成了瓦房,又在院子中央搭建了临时厨房,但还是容纳不了几十口子人。有工作的、在外面打拼得好的也渐渐有了新的房子、新的家,不想出去的还是挤在一个屋檐下。但这个家依然是不分院落,吃饭不分家,几十口子人一口锅里搅勺子。女人们还是毫无怨言地伺候一家吃喝。到吃饭时间,几十口人凑到一起,老的上桌子,小的一人端个大海碗蹲在院子里。二十几年前,高家小院吃饭的场景甚至都成了县城北门的一道风景。
高奶奶过世后,高大妈和高大伯就掌管了一家老老少少的采购任务,只不过由高奶奶年轻时的手推车变成了脚踩三轮车,有时是几袋子大米,有时是几捆嫩得滴水的芹菜、几棵饱涨的大白菜,或者半车箱圆溜溜的黄葫芦。高家的“七郎八虎”个个壮士得像头牛,一顿饭能吃掉一只羊、半袋子米。
高奶奶这面镜子一直高悬在高家小院的女人心里。每一个嫁进高家小院的女人都是从毫无怨言地伺候一家人吃喝开始。五个孙媳妇四个都有工作,但无论工作多忙,每天下班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换掉衣服进厨房,听大嫂的安排做饭。早年间,下午吃面时,通常上锅做饭的女人得甩四五张面,没个好身板、好厨艺是拿不下这顿饭的。高奶奶还传下这样一条规矩:每顿饭下米下面时多下那么一两碗,任何时候家里来个街坊邻居、亲戚朋友都可以不用客气,赶上了饭点就吃。即使这顿没有多做一碗饭,进了小院赶上饭点也必须挽留住你,还是那句话:“一人省一口也够你吃的了,吃了再走。”几十年间,从高奶奶,到高大妈、高大嫂、高家才进门的小媳妇……女人间什么样的磕磕碰碰都如浮云,在这个小院里留不下一丝游痕。高奶奶把从婆婆手里接过的家交到了大儿媳手里,大儿媳又交到了大孙媳妇的手里,如今,大孙媳高大嫂也已经年过花甲,但小院依旧安静和睦。
高家女人传承着高奶奶孝亲敬老的贤良淑德,高家男人也沿袭着高家仗义豪爽的善德,多少年来,高家从没有习惯规定每口人要为这个大家上交多少,你想为大家挺添置个啥,想给这个大家贡献多少都行,多多少少全凭个心,没个数。但几十年间,叔侄、弟兄们从没有因为钱财翻过脸,闹过事。
高家小院身居县城北门的闹市区,周围一溜全是大大小小的饭馆,一到晚上,时不时就有走错道的醉鬼把高家小院当成了厕所,站在当院小厨房的墙角就是一泡尿。一次,一位喝得迷迷糊糊的醉鬼,把高老五刚开回来的崭新新的车直接当成了马桶,从小饭馆摇摇晃晃出来,扶着墙摆进了小院,趔趄到车跟前,拉开车门,就是美美一泡尿,可是给坐垫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闻声从屋里出来的高老三的儿子,上去就想揍一拳,高老五一把拉开侄子,宽厚地一笑而过:“和喝醉酒的人有啥见怪的!”
高家小院的东边是县城唯一的清真寺,小院附近整片就是穆斯林聚居区,周围的穆斯林朋友上寺下寺、有事没事都爱到高家小院坐坐,和高大伯高大妈拉拉话,丝毫没有啥不方便。高家小院也笑纳每一个走进院子里南来北往的,相识的不相识的朋友。
寒来暑往,几十年过去了,高家小院的结构变了;娶娶嫁嫁,生生死死,住在院子里的成员变了,但高家的家风一直没变。
这是一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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