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张彬芳:【美丽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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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鱼儿姐姐

美 丽 姐
文/张彬芳
有人说过:你吃过的苦,老天会换一种方式补偿你。不知道,美丽姐现在的日子,算不算是老天的一种补偿!
美丽姐比我大一岁,是邻家的大女儿,要说长的也是普通人一个,和“美丽”不太搭,和她不见有十来年了,没想到这次在村口能碰见。她也是给早逝的邻家姨送冬衣来的。
给父亲磕完头起身时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一个是邻家哥的声音,另一个听着很熟,就是想不起是谁。转过身一看,还真是邻家哥带着他的小儿子,还有一个带着红色瓜瓣儿帽子,上身穿着白色短款羊羔绒外套,下边搭一条黑色毛裙的女人,脚上的高跟鞋看着也明光锃亮,这是……? 脑子里一下反应不上来,这么熟悉的声音,又这么生的身影……直到这位时髦的女士摘下口罩,我才终于认出来:美丽姐!
“哎呀,美丽姐,多少年没见了,没想今天碰上了,你现在时髦的很呀,真成了'美丽姐'了”!我真有久别重逢的激动,要知道,我俩是小时的玩伴儿。多年不见的美丽姐脸盘白净圆润,身形丰腴,着实要亮瞎了我的双眼!
顾不得许多,和美丽姐就站在路边叙谈开来,大概聊了二十来分钟,那小侄子正淘气,几次拉着美丽姐要走,没法儿多说。
从简短的攀谈知道,美丽姐现在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有福人。女儿快二十四了,早已上班,已找了婆家待婚。儿子在山西上大学,大三,谈了女朋友,女方是独生女,城里娃,还是富家女。美丽姐的婆婆、公公六十来岁,身体健康,都是务果树的把式,家里现在还有十几亩正在挂果旺期的苹果树,年年收入小十来万。美丽姐的老公虽然说话不利索,但是个一等一老好人,出名的爱媳妇,凡是美丽姐吩咐的事,说一不二。刚过四十的美丽姐简直到了人生巅峰:儿女长大,各有事务,媳婿不愁;公婆年轻,身强体健,能劳能赚;老公本分,里里外外,体贴照顾。美丽姐现在身康体健、儿女双全、家庭和睦、生活小康,可是一分钱的心都不用操哟,这身都市丽人的装扮就是她女儿给捯饬的!
邻家哥说:“美丽现在认下不少字,玩手机打字速度快的很,比他还快!姊妹五个里,现在就美丽的情况最好!瓜人有瓜福,看小时候受的那罪,可怜呀,觉得都活不到前边去了,谁能想还有今儿这光景!”邻家哥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能再聊了,不然说到那些恓惶的光景一会儿要惹人心酸,趁着小侄子拉扯,赶紧道别了。
回来后,美丽姐时尚的打扮和满脸洋溢的满足让我感慨良深。不由想起小时候那一幕幕……
美丽姐其实在家里排行老二,上头一个哥,下面应该有五个妹妹,其中一个被抱养出去了。在她一岁多的时候,邻家叔在门前沟里砍树时掉了下去,没有救过来。再后来就来了另外一个男人成了她兄妹俩的继父。之后的几年,邻家姨一口气添了五个女儿,实在养不活,把一个送了出去。连续五个女儿之后,这个新来的邻家叔才彻底断了要儿子的念想。但是对邻家姨的打骂、对邻家哥和美丽姐的打骂苛待变本加厉,有恃无恐,甚至到了随手就要夺命的地步。要不是邻家姨拖着瘸腿死命护着,恐怕真像邻家哥说的那样,活不到现在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无数个白天、无论是早上还是中午,无数个夜晚,无论是天擦黑还是半夜,她兄妹俩的惨叫号啕声总是异常惨烈,还夹杂着邻家姨的大声哭喊和拉扯,白天听的我噤若寒蝉,晚上听的我毛骨悚然。每每到忍无可忍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就会匆匆赶过去,把他们娘儿三从棍棒或皮鞭下救下来。因为多次救架,邻家叔对我父母很是不满,觉得他们爱管闲事,爱操闲心。也是从那时起,我和弟弟心里充满了对邻家叔的愤恨。
邻家哥比美丽姐大三岁,上学后在学校可以躲过白天的折磨,那时候小学是五年制,他很争气,考试总是第一名,可读到初二那一年,邻家叔说什么也不让他上学了,原因是没钱交书费、交学费,没面没馍背到学校,连高粱玉米面都金贵,一家大小九口个个都要吃饭,供不起个学生。再说了,又不是邻家叔亲生的,即使念下书,考上学以后他也沾不上光,还不如早早回来劳动,能多种几亩地。记忆中邻家姨坚持让唯一的儿子上学,为此大闹了几次,最终没有反过邻家叔的拳头。邻家哥不得已在十二、三岁的时候把书包背回了家,那走路溜墙角,不敢看人脸的胆怯的眼神一直刻在村里人的心里。
美丽姐没有那么幸运,只上了三年级,还是在劳动、挨打中熬过来的。记得我俩同一年去离家三里左右的完小上三年级,那一年的冬天雪特别多、特别厚,还刮大风。盘旋的坡路很陡,大风把雪刮起来均匀铺平,让人找不到路。我们一路的娃娃五点多就出发去学校,月亮照在雪上,亮晃晃的,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路在哪边,我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带着帽子手套,脚上蹬着皮底儿棉鞋,拉着美丽姐跟在大个男生后面走,走着走着,不小心前面带路的男生就陷到路边的雪窟窿里,等合力把人拉上来,一转身,美丽姐又掉进去了,我们赶紧把她从雪窟窿里拔出来,没问东西,就往学校跑。那时候去了还要给教室里搭火炉。
大家忙着搭炉子,美丽姐却嘤嘤的哭起来,我们才顾上看她。在黄黄的电灯光下,美丽姐那会儿浑身打颤,她脖子上缠着个暗红的破絮围巾,脸是那种看着要破的紫红,还有耳朵。上身裹着一件破棉袄,没有外套,棉袄又破又薄,袖子很短,整个儿腕脖子都露在外边,一双手又红又肿,手背上还有一大片冻破了,她哭着把手放到嘴边哈着热气。美丽姐竟然没有穿棉裤!烂裤子里套的是一条破旧的绒裤(早些年的人都该有印象,又硬又厚又不贴身的那种绒料),短了脚脖子一大截。更让我吃惊的是美丽姐脚上穿着一双短帮的雨鞋,右脚鞋里侧还有一条长口子。我让她把鞋脱了,挪到火炉边,露出来的两只脚穿着不一样颜色的袜子,两个袜子脚后跟和脚指头都是大洞,灌进雨鞋里的雪早已化了,雪水把袜子全浸湿了,一双脚就泡在雪水里。我让她赶紧烤烤火,把脚烤干,她烤了一会儿,哭得更大声了,原来是两个脚后跟的冻疮破了,一见火烤疼得厉害!
放学回来的路上,娃娃们上坡后开始打雪仗,笑声一片。走在我前头的美丽姐又被冻哭了,单薄的衣服,破洞的雨鞋,凛凛的寒风,让她蜷缩着身子,像一个佝偻的老太婆那样向前挪动……
就在那年冬天,美丽姐失学了。因为她的冻疮严重到走不了路,一下地就钻心疼痛的地步,更因为邻家叔发话不让再上学。后来多少年,邻家姨年年给她用茄子杆熬水泡脚泡手,用煮萝卜水给她泡脚泡手。那一双又肿又红、化脓出血、让人不忍直视的手和脚像用刻刀刻在我脑子里一样,一想到她就想到那双手、那双脚……
慢慢长大越来越勤快能干的美丽姐挨打渐渐少了。不到十岁她就能在锅边转了,蒸高粱面块块、玉米面杠子、压高粱面饸络、散玉米糁子,腌咸菜、泡浆水菜,晒萝卜干、晒茄子干,样样儿拿手。给邻家姨帮衬着带四个妹妹,还分管着养家里一群鸡和十几只兔的草料。我放学偶尔过去找美丽姐玩儿,她要么不在,去给兔和鸡割草了,要么就去地里锄草干活了,偶尔碰到在家,不是洗衣服就是做饭洗碗带妹妹,她边干活边和我说话,说到我们玩伴儿的趣事或者学校的搞笑事,她也和我一样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
慢慢的,美丽姐更加成为过日子的行家里手。到了夏天,美丽姐早早操持一家人吃过午饭,手里拿一把小䦆头,腰上缠一根细绳子,准备创收——去沟里挖草药。见她每天天擦黑回来时左边腰上挂一大捆柴胡,右边腰上挂一大捆远志,手上还提一捆黄芪(千万不要小看这一捆捆草药,它确实为邻家换来了日常的油盐酱醋)。我很是羡慕,既羡慕她有这么丰硕的战果,又羡慕她可以每天去沟里野。于是我百般缠闹,母亲才同意我跟着美丽姐一起去沟里挖草药。记得第一次去,我只是跟着空跑了一趟,因为我实在在杂草堆里分不清哪个是远志、哪个是黄芪。回来时不好意思,从美丽姐的收获里各拽了一小把,以满足我小小的虚荣心。美丽姐那可不一样,一下午简直就是急行军,但是又眼尖手快,挖药简直是稳准狠,从她走过的地界,再也找不到一根草药。
记得第三次去的时候,下到了沟底,有浅浅的一条河流过。我从来没下过沟底,一见有水,喜不自禁,一把脱了鞋袜,踏进了水里。美丽姐肩负着照顾我的重任,谨遵我母亲的交代:万万不能下河玩水,怕有什么闪失。她扔下䦆头,连训带吼,把我硬拖出了水,什么“把你衣服弄湿了、把你滑倒了,把你让水拉走了”等等一股脑儿全蹦了出来。回来的路上,她告诫同行的几个小伙伴儿,坚决不准给我母亲说我下河了,要不以后不带她们。因为美丽姐知道,一旦被我母亲知道这事,我肯定要挨揍,还不能再跟着她玩儿了,她知道我爱疯爱野爱下沟里玩儿。
不幸的是,我自己弱智,不小心说漏了嘴,被母亲坚决制止不得再去挖药,也就失去了去沟里疯野的机会。美丽姐也没办法。但她从没忘记我嘴馋,每次回来的时候都记得给我砍几条莓子蔓,那酸酸甜甜、指头大的红果子可是我的最爱。
偶尔不去挖药的日子,美丽姐开始做针线,和对门的姨、婶们坐在门口路边纳鞋底、绣鞋垫、拿拆下来的烂线学着织毛衣。家里最小的的妹子也跑得很快了,家境渐渐活泛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吃了上顿没下顿,加上邻家哥已成了壮劳力,在家里说话也有了一定分量,美丽姐和邻家姨的日子也渐渐好起来,挨打的日子不多了,打也打得没有那么狠了。每到放暑假,我也装模作样踅摸着跟美丽姐学纳鞋垫。只是美丽姐绣的花五颜六色,绣的蝴蝶活灵活现,我绣的简直不堪一提。
我上初三那年的一个周末,去美丽姐家找她玩儿,见院里有男男女女五六个生人,就没进门。回家给父母一说,父亲说是给美丽姐说了婆家,人家来认门看人。天呐,美丽姐才不到十五岁,怎么可能!那时读了几天书的我,已经有一点儿女性的独立自主意识,一听说这消息愤恨交加,跺着脚在院里转圈,凭一时之勇要冲到邻家去找他们理论,父母劝住了我,说这事咱们的确帮不了忙。那时候真觉得是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发生。美丽姐,才十五岁呀!
见了美丽姐,冒冒失失的问她咋想的。美丽姐手背回去靠着墙,低着头说:“我也没办法,那个人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比我大八岁。我大大(邻家叔)要两万块礼钱,人家答应了……”
那一刻我对邻家叔和姨的恨到了极限,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为了钱把女儿卖给一个哑巴,她好歹给你们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没有功劳难道一点苦劳也没有吗?!对于邻家叔来说,不是亲生的不心疼,难道亲生母亲也忍心!即使心乱如麻、心急如焚、心疼如针扎,到最后还是没有帮上一丁点儿忙。因为讨厌见到邻家叔和姨,也因为怕见美丽姐无助的样子,我半学期周末不回,住在外婆家。
美丽姐就那样嫁给了比他大八岁的哑巴,听说加上针线钱、衣服钱还与别的什么名头的钱,那家人共给邻家近三万多!
二十多年前,一九九五年,三万多!
美丽姐被当成货物一样就那么卖了!
此后好几年再无谋面!
只是偶尔听说美丽姐生了小孩,因为不会照管差点儿呛着孩子;听说婆婆家没有女儿,对她还不错;听说那个哑巴丈夫虽然不会说话,但有木工手艺,能赚钱养家,对她也还好。一直到十几年前,美丽姐在邻家姨病重回来,我才见到她。那时她身边带着一个女儿,个子高高的,儿子也不小了,一对儿女长的挺结实,她自己也胖了。因为有事没顾上说话。
再见就是这次,年过四十的美丽姐真的美丽起来了。叙谈中,也知道她年年来给早逝的邻家姨上坟,妹妹们要么远嫁,要么家里拖累走不开,倒是她隔三差五回来,给现在一个人过活的邻家叔送吃食,洗衣服做饭,劈柴烧炕……
一路从苦难中走过来的美丽姐,面对曾经对她痛下毒手,铁石心肠的邻家叔竟然能做到这些,让所谓活在人面前的我感慨万千,思索良久,终得:或许淳朴的美丽姐本身就和她的名字一样,一样美丽吧!
送走的是岁月,送不走的是记忆,但是可以选择忘却!
送走的是苦难,送不走的是经历。但是可以选择从善!
有人说:你吃过的苦,老天会换一种方式补偿你。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美丽姐的一种补偿。
我想,应该是,绝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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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彬芳,笔名,芳华,陕西彬州市人。从事教育行业,喜文艺,爱唱歌,兴趣广泛,偶尔运笔为文,抒己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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