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爱恨蛤蟆坪(六)·连载20 || 作者 南岳
六
二牛终于停止了哭声，他揉了揉发胀的眼睛，父亲佝偻着腰静静地跪在他的旁边，耷拉的帽舌头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脸的一半，腮边似乎有泪，隐隐闪光。二牛朝坟堆郑重的磕了三个头，父子二人站起来，二牛将祭品，酒瓶，茶杯等放进竹篮，提在手中，韩老三端起香盘，二人出了坟院。
二牛停住说：“大，你先走，我再转一转就来。”
“那你快点来吃饭，时间不早了，你一个人，冷清清地。”韩老三端着香盘走了。
二牛放下竹篮，他环视四周，是一片出奇的宁静，皎洁的一轮圆月，不知何时早已挂在锁子峡的上空。辽阔的蛤蟆坪浸泡在乳白色的月光中，地上的骆驼蓬，油蒿，冰草和正在开花的野菊花，都好像盖上了一层薄霜，斑斑驳驳地，被清冷的夜风吹得丝丝地响。幽远的鹞子梁.、青龙山、白虎顶，如同一群臃肿庞大的怪兽，黑乎乎地僵卧在那里，梦一般地缥缈和迷惘。青龙庙上的灯光，忽闪忽闪地，如同天上的星星，他静听时，听不见念经的声音，大概是念罢了。
二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提起竹篮，沿来时的路往回走。
此时，往事如同眼前的情景一样，都盖上了一层模模糊糊的灰白色东西，好像时断时续的梦，不能成为完整的一幕，只在混沌茫茫的记忆的迷雾里飘飞着残破的小小碎片，无法捉摸，而他也无心捉摸。
二牛想，过去的就让时间煙没，死了的就让黄土去埋吧！它们毕竟都已不复存在，留在记忆中，会背负太多，对自己是一种折磨，会时刻感到痛苦。能够忘记，其实是一种解脱，使自己变得一轻松，是一种幸福！
想到这里，二牛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仿佛把背了很久的重物放了下来。他抬起头环视周围的一切，好像突然变了样子，在这月华初上的月圆之夜，花草树木都散发出香味，静谧且迷人而可爱。
二牛想，人应该总是朝前看，向前走的，对身后的脚印，只能是回头一瞥，深浅歪斜，毕竟已走了出来，无法改变的，能改变的只有在重新抬脚的时候。回头一瞥，只是为了以后走好，正所谓惩前毖后，鉴古资今。如果总是沉浸在过去，尽管回头欣赏、感慨、悲伤、评论身后的脚印，深陷痛苦或沉迷美好，而不思考前面的路如何走，那是不值得的。因为那样要耗费时间和精力，甚至精神代价，在人生短促而艰难的旅行跋涉中，时间和精力是不能仼意挥霍的。
时间是人生最宝贵的资源！一寸光阴一金，寸金买不到寸光阴！
二牛忽然无师自通地觉得，从前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根本就不理解，此刻他突然发现这话是多么实在，多么有份量！
的确，一个人的一生，在时间的海洋里，只是微小的一滴，也正像那天际上偶尔划过的流星，在浩瀚的宇宙变化中，是微小得不能提及的事。人们所说的“白驹过隙”，“光阴似箭”，“人生如梦”等等，都不难理解。
尽管如此，时间对于任何人都是公平的。如果说世上还有公平与公正的事物，那就是时间！只是有的人知道时间的价值，设法在公正的时间里，创造生命价值，延长生命。有的人将时间不当回事，任意挥霍，糟蹋而浪费，浑浑噩噩而终老。因此才有伟人与凡夫之别，有成就与无为而异，或者充实与空虚之感。
像我二牛，人生有限的时间已失去了将二分之一，而价值只是零。在以后余下的生命时间，能够怎样利用呢？也是零吗？
流星在殒落之前，还划亮微光，告诉天宇之浩瀚！
眼前路边那平凡且无人知道的小草，在短暂的一生中，在大自然的各种灾害面前，顽强而坚韧，将春的温馨，夏的热烈，秋的成熟，冬的沉思；将代表生命的绿色，自信、无私地展现、奉献给哺育它的蛤蟆坪！
长工出身的贾明，被人们翻先人，道祖宗地咒骂了几十年，但他带领金石湾人改变自然条件，修水利，修梯田，修路，建学校，扫文盲，所做之事让金石湾人与后代子孙都受益。
他们都不伟大，但充实，没枉活一世，对得起脚下生养自己的这块土地。
我二牛已枉活半世，难道还要再枉活半世？
想到这里，二牛感到无比的愧疚。他抬起头，发现自己已走过了蛤蟆嘴，走过了来时的路岔口，走到了青龙山下面的一条路上，这是金石湾北面的一条路。他是从白虎顶下面，金石湾南面的路上来的，要从来的路上去，得折回去，但他已走过了好长一段路，不如将错就错，从北面回去，顺便到青龙庙上看看，烧个香，反正也走不了多少弯路。
二牛继续往前走，他过了金石河，爬上沟畔，便到了青龙山脚下。一阵阵微风送来青龙庙上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哞一一，哞一一”的牛叫声也从村里传出来。
如今改革开放，包产到户，政策对路，人们放开手脚，各显其能，政府领导要求以发展经济为中心，尽快改变贫困面貌，解决温饱，让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不要挨饿受冻。多好的政策！多好的机会！
我们这些年轻人不行动起来，还等什么？二牛想着想着，一阵兴奋和激动。虽然时代命运对他二牛不公平，使自己以前的道路坎坷，但毕竟已经走过来了，其实，谁的一生没有个沟沟坎坎，磕磕绊绊呢？每个人都有时代的命运，每个时代都有那个时代的宠儿，也有该时代的牺牲品，这都是无法避免的历史必然。而现在，应该珍惜以后的时光，鼓起生活的勇气，对得住生养自己的父母和金石湾这块土地。
突然，从青龙山上面传来了女人的哭声！
二牛站住看时，自己已走到青龙庙下面了，离上山的路口只有几十步远。哭声是从山门那儿传来的。
二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加快脚步爬上青龙山，朝山门那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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