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真情
一瓢一饮一灶间,一茶一米一蒸屉。一户一家诸般情,尽在柴米油盐中。
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回忆小时候的事情,越来越感触生活中的小事,往往是不经意的细琐,就会让我发呆半天……
包饺子里的亲情——一生的温暖
今天是周末,稍微有点闲空。想想,好久没有包饺子了,包点饺子,暖呼呼的,适合这个乍暖还寒时节。
忙到10:30,才开始和面、切馅儿、拌馅儿,在小小的厨房里忙碌着,阳光微弱的透进来,有灰尘在阳光中舞蹈。切着水灵灵的白菜,菜刀落在菜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刷刷”声,突然想起30多年前小时候包饺子的时光。
30多年前,我还是一个10来岁的孩童。记得那个时候的包饺子是很有仪式感的。那个年代,还是生产队的年代,各家各户的生活条件很一般,在我家乡的这个平原地区,也是半年细粮半年白薯倭瓜高粱米粗粮果腹的日子。特别是对于我家——一位老人、四个幼童,全凭父母两个人在生产队挣工分养家的七口之家,可见日子的艰难更是比别家多一些。于是乎,父母能够放下一年四季的劳作,砍点肉(买点肉的意思,抚宁方言)包上一顿大蒸饺,是一件相对奢侈的事,更是一件美极的事呢!所以,包饺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冬季的。因为也只有冬季,父母这两位壮劳力才不用去队里上工,能够稍微有点闲暇时间;也只有在冬季,秋收的粮食和工分钱分到了自己家,也才可以奢侈的砍肉吃饺子。所以,冬日里包饺子就成了一年中很郑重的事情,吃饺子则成了一件幸福的事情。
记得那个时候的冬天都是很冷很冷的,外地(农村三间房的堂屋)里的水缸冻了冰溜子,屋角的白菜也披上了一层薄薄的冰甲。包饺子的日子似乎都是阳光明媚的。母亲总是在早饭后就把白菜剥净洗好,放在灶台上控水。父亲则在早饭后去小卖部砍肉(买肉),抑或到院子里拿几根大葱。父亲回来的时候,堂屋里就响起“当当”的剁肉声和“刷刷”的切菜声(有的时候也只有切菜声而没有剁肉声,那时候应该是在春夏秋三季偶尔吃饺子的时候)。剁好的肉馅是要用油、盐、面酱、葱花喂上个把小时的——这是有着好看小脚的奶奶的规矩,据说这样包出来的饺子入味儿。然后母亲就开始用温水和面——面也是要“醒”上个把小时的,奶奶说这样面香才能都醒出来,包出来的饺子才有“咬头”。醒面的时候,母亲会把白菜馅儿也剁好,把中午吃的酸菜也切好,厚墩墩圆圆的菜板上跳跃着白菜的清香和酸菜的酸香,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光中有灰尘在跳舞。父亲则会是在劳作两个小时后回家,抱柴火,给母亲打好下手,似乎蒸饺子用的柴火与平常也是不一样的,平常烧的是树叶等,蒸饺子最起码也是要烧玉米秸秆的,甚或是树枝。
大约11:00的时候,包饺子正式开始。一大盆的闪着光泽的白菜猪肉馅儿(白菜大概得占五分之三),一大团白白胖胖的面,都被端到了屋里。炕上铺一个干净的花布,老榆木面板就放在上面,奶奶盘腿坐在炕里,洗好了手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妈揉面,揪剂子,我和弟弟妹妹抢着揉剂子,爸擀皮(我真奇怪,那个时候那个年龄的男人是很少下厨的,可见父母的感情),奶奶负责包。奶奶是一个很讲规矩的人,剂子是要揪的不大不小匀乎的,皮是要擀的薄而有劲儿呢!幸亏父母都是心灵手巧又孝顺的人,能够符合老太太的要求。当然,包出来的饺子要“推花”的,这样才好看;馅儿要尽量装的多一些,还不能漏了,这样蒸出来的饺子才水灵好吃。妈在揪好剂子后也和奶奶一起包饺子。记忆中奶奶包的饺子是弧度大的弯弯推花蒸饺,妈包的则是弧度稍微小一点的推花蒸饺(前年在某大饭店看见一种“柳叶蒸饺”,好奇之下点了一屉,端上来后才发现就是奶奶和妈妈包的那种大饺子)。
阳光透过木窗户上干净的玻璃照进来,暖暖的,把我们的嬉闹声和父母奶奶讨论家事的说话声都度上了一层小麦黄,洁白屉布上的饺子围成圈,大圈套小圈,小圈辐射大圈,就像夏日里盛开的白薯花和九月里的金菊花。
一家人用10多分钟就能够包出一大屉蒸饺。然后就是堂屋里的忙乎了,父亲烧火,母亲这锅蒸着饺子,那锅炖着酸菜。我们在奶奶的指挥下,收拾好面板、擀面杖,在逐渐蒸腾出的饺子香和酸菜香的水蒸气中忙着放桌子(那个时候吃饭是在炕上吃的,而且是方方正正的四方桌)、拿碗筷,再小燕子一样排成一队,坐在四方桌的两侧,只等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和酸菜上桌,开吃。
如今,奶奶已经先走了20多年,父母也都已经年近7旬,我们姐弟四人也都是近中年。包饺子的主力由30多年前的奶奶、父母变成了我们。而且,由于生活水平的提高,吃饺子成了家常便饭,不再那么期盼,更不再那么有仪式感;饺子馅也由于各种“养生”知识的普及,不再是猪肉猪油大白菜,而变得更加丰富多样和素淡。而我,总是在怀念30年多前那种猪油白菜猪肉的大蒸饺,怀念饺子锅里蒸腾出来的水蒸气,更是怀念那个时候包饺子的阳光。
所以,偶尔,我会在闲暇的冬日,选择一个有阳光的日子,包上一些猪肉白菜推花大蒸饺,边看着灰尘在阳光中跳舞,边用心的包着,想着已经远去的奶奶,想着已经古稀的父母,想着那个时候的清苦而又温馨有仪式感的包饺子的日子。偶尔,我会让父母给我包饺子吃,就是想找找小时候的味道,也让父母仍旧以为他们在壮年。
细算算,30多年前仪式感的包饺子,恰恰是改革开放刚开始的时候。不经意间,已经过了30多年,这30年间,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饺子,也发生了那么多的变化。而没变的,是永远不变的亲情。
粉格子里的烟火——一生的童年
粉鸽子和粉格子炸千子,是过年的必备品之一。
记忆中的年,是从腊月初八开始预热,但是正式的开始是从二十三小年这天开始的。二十三这天,家家户户都要扫房,由于是从带着晨曦的曙光中就开始的,所以到了上午10点左右,家家户户就能窗明几净焕然一新了。这个时候,往往是父亲指挥孩子们继续进行扫尾工作,奶奶和母亲等家庭主妇则开始预备过年的“嚼哏”了。那个时候,粉鸽子往往是排在“嚼哏”的第一位的。
那个时候,奶奶总是把前几天就磨好的绿豆粉拿出来,掺上少许白面——比例根据经验和口感而定,并无定式,全凭“手头”;然后用温水慢慢倾斜倒入盛着绿豆白面的瓷盆,拿筷子沿着盆沿儿一个方向搅动,直到面成了稍微浆(粘稠的意思)一点的面糊,用筷子挑一挑,必须有着不间断的细细的面糊丝才可以,再稍微加一点姜黄,这样才算活好了做粉鸽子的面。
做粉鸽子一般是用平底锅,也可以用普通的弧度大锅。无论哪种锅,都要把锅刷干净,不留杂质或者油珠儿。烙正宗的粉格子,是要烧柴火的。抱一蓬干草或者玉米叶,——烙粉鸽子的时候,是不能烧黄豆秸、玉米秸等硬柴火的,那样火太硬,烙出来的粉鸽子不是糊的就是硬的,只能当锅巴吃的。所以,必须用热草、毛毛草等晒成的干草,最为合适。当干草在灶膛里燃烧起来,锅里残留的水珠变成了水蒸气,锅一点一点变干,变热,直到水蒸气完全蒸发变干后几秒钟,母亲就会用刷子在锅底刷上薄薄的一层油——是刷,而不是倒。然后再用小勺舀上半勺面糊,沿着锅底15公分左右高度的地方快速地画着圈淋下去,面糊沿着锅壁像锅底流下去,形成了薄薄的一层面片。火,仍在欢快的燃烧着,面片迅速变干,几秒钟就会“起鼓”,这个时候就要用薄铲迅速沿着面片的边缘铲下去,再迅速铲起,一张几近透明闪着光泽的粉鸽子就这样出锅了!用筷子挑起来,透过阳光可以看见面糊流动的线条,绿豆的清香和白面的麦香在阳光中弥漫开来,粉鸽子也染上了冬日的晕黄。粉鸽子放凉后,仍旧是软而不断,肥而不腻。在等待粉鸽子放凉的过程中,可以迅速的剁一点肉馅,用少许的酱油、香油、盐喂好,——也就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在肉馅中放上两块水豆腐,捏碎,这个时候就要放上一些葱花了,用筷子再把肉馅、水豆腐、葱花拌好。把面板拿来,从烙好的摞成一摞的粉鸽子上面拿过来一张粉鸽子平铺在面板上,将肉馅等放在粉鸽子的一侧边缘,摆放成一个细细的长条,然后用手将粉鸽子紧紧的卷住细长条的肉馅,卷上4——5圈,再用手从粘稠的面糊中捞一把,把面糊沿着已经卷成团的粉鸽子仔细糊满,糊满后再紧紧的卷一圈,用刀将未卷起的粉鸽子割断。一条长长的千子就做成了。放在滚开的油锅里炸到金黄色,再放在菜板上切成段,哇,香喷喷、脆生生,炸千子就成功啦!嚼在嘴里是咯嘣嘣的响,却又是绵软不腻的馅儿,真正的外焦里嫩啊!吃到了用粉鸽子包的炸千子,年,开始了。
粉鸽子的吃法很多,炸千子是一种老少都爱的吃法,在我的老家,还有炒粉鸽子、烩粉鸽子、拌粉鸽子等若干种做法。由于粉鸽子的制作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如绿豆面和白面的比例、面糊的粘稠度、起锅的火候等,又需要耗时很长,所以现在很少有人制作了。
现在,吃粉鸽子再也不用等到小年时候了,日常想吃,大街上的店铺里就有。偶尔馋的时候,总是去买,炸千子,清炒,却怎么也吃不出童年的味道。后来,想来想去,我终于明白:我不是在想粉格子和炸千子,而是在寻找童年炸粉格子的过程,寻找灶膛间仍旧年轻的父母的身影,寻找家里那浓浓的烟火的味道,还有围着父母小燕子一般眼巴巴等着粉鸽子、炸千子出锅的童年。
粉鸽子,炸千子,一生的童年。
黄米粽子里的友情—有味的温暖是甜蜜的
又快到了粽叶飘香端午节,吃粽子的时候。
快下班时,师妹杰打来电话,说老妈妈给拿来鸭蛋、鸡蛋和粽子,让我晚下班一会儿,她正开车往回赶呢。放下电话,不由得想起和杨妈妈认识的过程。
杨妈妈是杰师妹的母亲。刚认识杰师妹的时候,就被她的利落干练所吸引,长得没有明星的容貌却有明星的气质。当时就想:都说巧娘生出个俏丫头。怎样的灵秀母亲能生出这个能干气质的闺女呢!这么想的不久,就认识了杨妈妈。
杨妈妈的家坐落在水库的岸边,站在院子里,听得见水鸟的鸣叫;站在房顶上,烟波浩渺的水库尽收眼底。如果不是隔着地势稍高的一片田地,站在院子里也应该能够看得到水库的。见到杨妈妈的时候,她正在灶间忙碌着,烟煴的炊烟和水蒸气把一个干净偏瘦的老太太笼罩的有些仙子的感觉,就是那么一种感觉:干净、利落,完全没有老年人的臃肿与笨拙。干净慈祥的笑容伴随着温和的声音:“来了?冷不,快上屋!”让人感到那么的亲切和温暖,没有一丝距离感和陌生感。盘腿坐在杨妈妈的大炕上,悄悄细打量杨妈妈,年轻时候的杨妈妈一定是个温婉的美人,60多岁了皮肤仍旧有着光洁和细嫩,眼角的鱼尾纹细腻而又温和,一丝没有月的冷峻。脸上的笑容是平和的,从容的,和杰师妹是不同气质的干练。
不顾我们的劝阻,杨妈妈腿脚利落的从板柜上拿来炒花生、葵花子,还有红澄澄的大苹果,让我们坐在火热的炕头边吃边聊。她则趁我们不注意一转身又去灶间忙乎了。
那之后,由于第一次的喜欢,又去过杰师妹家几次。记得杨妈妈在院子里告诉我她养的老母猪一年能给家里带来多少收益时的自豪;说到一个儿子两个女儿的孝顺时候的满足;给我家拿的自己做的大酱时候的淳朴;带我顺着梯子爬到房顶看水库上的水鸟,在房顶给我用大纤维袋子收花生时候的恳切和真诚,还记得午后的阳光给她发白的头发粘上一层亮光,那么的慈和。那个时候,每年都要去看看老妈妈,只是这两年,工作让我忙的不可开交,一直没去,但是心里的惦念总是泛起,总想起杨妈妈慈祥的目光和她的娓娓话语。
杰师妹到了,我的思绪也收了回来。满满一大袋子的东西让我一只手险些拿不动。打开一看,鸡蛋、鸭蛋,粽子,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更有一种感动心底流动。回到家,迫不及待的拨一个粽子,胖胖的白米挤在一起,在碧绿的粽叶下闪着光泽;再拨一个,啊,黄米的,我最爱的黄米粽子,金黄色的大黄米密密地挤在一起,笑着,映衬着深绿的粽叶,仿佛一个个丰收娃!迫不及待咬一口,满嘴的馨香,满口的回味。不用蘸糖,已是甜矣。
我知道,杨妈妈定是用了十分的心思,这些粽子才有如此的味道。有如那些鸭蛋、鸡蛋、花生,还有自己做的大酱,都饱含着杨妈妈和杰师妹的浓浓的友情,温暖一生的、有味道的甜蜜的友情。
野菜里的情思——扯不断的乡愁
总是爱在春天里,约上三五好友,穿上旅游鞋,带上袋子和小铲,到抚宁乡村的野地里去——挖野菜。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小时候学的《挖荠菜》那篇课文,女作家张洁用娓娓道来的语言描述了解放前后挖荠菜的心情。解放前她挖荠菜的心情我无可体会,因为她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已经5岁了,也没有品到过她所说的那种因为饥饿而去挖荠菜的心情和感受。倒是作家解放后带着孩子们去挖荠菜的感触和我们现在挖荠菜的情形是相似的…嫩生生的荠菜,在微风中挥动它们绿色的手掌,招呼我,欢迎我……同去的孩子们在我的身旁跳着,跑着,尖声地打着唿哨,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有趣的游戏——和煦的阳光,绿色的田野,就像一幅优美的风景画似的展现在他们面前,使他们的身心全都感到愉快。抚宁的乡村的野地确实是这样的:蓝蓝的天高高的,和煦的柳在摇摆,偶尔的沟渠小溪里有水,甚至还会有鱼,路边的大石旁边会有斜倚的杏花…….吸一口空气,是清冽甘甜的;远眺一下,是养眼的黛色青翠。
我们这些人,一边拿着小铲,一边寻找着长得水灵、看得上眼的荠菜,还得一边评论着是水荠菜好吃还是旱荠菜好吃,更要回忆一番小时候挖野菜、打荠菜喂猪喂鸭喂兔子的经历……
记得去年和周哥周嫂两家去挖荠菜,我和周嫂在前面乐此不疲挖个不亦乐乎,一会儿就挖了两袋子。酷爱摄影的周哥则举着个手机对着蓝天拍,对着小草拍,在对着正在干农活的大姐们拍的时候,农民大姐问他:“你们打荠菜干啥用啊?”“喂猪!”周哥面不改色毫不犹豫回答大姐,据说当时把大姐说的一愣。过了一会儿过足了拍照瘾的周哥笑眯眯地和继续对着野菜挖来挖去的我和周嫂说:“刚才农民大姐问我你们挖野菜做什么?我告诉她喂猪”,她竟然愣了!”正在兴致勃勃听他讲的我和周嫂,默默地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无语,也愣住了!
挖野菜回来,我们会几家坐在一起,有的择野菜,有的洗野菜,有的去买肉和韭菜,有的和面。用不上一个小时,荠菜盒子或者荠菜饺子就会热气腾腾的端上饭桌,咬一口:鲜嫩的汁水能够溅出尺八远;嚼一口,满口的清香是春的味道。这个时候最好是不要放醋,更不可喝酒的,否则,这种浓浓淡淡的春的清新就会大打折扣。再抓一把小野蒜,蘸着老家拿来的土法大酱,“吃的你忘了姥姥家!”老家形容饭菜好吃的最高评价用在这里丝毫不为过。
饭后,坐在沙发上,就着落日的余晖,继续回忆小时候的挖野菜、打猪草,蹬墙上树摘柳花,还有顺着顺着连脊房顶奔跑,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各家的栅栏、菜园在脚下飞退而去,墙头上的鸡被吓得乱飞到树枝上,院子里的狗被惊得“汪汪”直叫,而我们,手里、兜里是经历了一冬天冰冻风吹后已经比蜜甜、比橡皮糖有“嚼劲”的“劲道”红薯干……那个时候,我总会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纯粹的快乐时光。
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回到乡村挖野菜,每年春天,这个队伍都在逐渐庞大,挖的野菜的品种也从野小蒜、荠菜、苦麻菜、油碟等扩充到山马菜、蒲公英、婆婆香、黄瓜香香以及杨树芽、柳树花、榆钱、槐花……每当我们开着车、提着篮子走向田野的时候,我更觉得我们不是在去挖野菜,确切地说,是在去亲近大地、深厚友情、寻找童年……于我们根在农村的一代进城人来讲,更是寻根、不忘根、扎实根的过程吧!
我心安处是乡村,野菜之情是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