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夫子 ▏往事惊魂之成都一号桥(下)
作者 ▏苦笑夫子
相关人物交代:
安嘉陵:成都十中学生。隆城县某实权人物之子,隆城“四公子”之一。小学毕业后去成都读书,跟奶奶一起生活。隆城人称其为“客座公子”。与其父一向不睦。
丁亥:本文主人公,隆城中学高六七级一班学生。一九六六年七月运动伊始,其习作文集《闲聊集》被告密者献给工作组,工作组认为是“毒草”,曾审讯丁亥,遂使丁亥险成“候补右派”。后来,该文集在县府机关被广泛传阅。嗣后工作组撤离,《闲聊集》被迫归还丁亥。
……果然,门开处微光泻入,随即清脆一声响,“啪!”我本能地身子一缩,张惶间定睛看去,是地下室的吊灯亮了,响的是拉线开关——那年头拉线开关的响声的确和打枪差不多,但据说绝无触电的危险。
灯光昏黄惨淡,照见一个高挑而年轻的男人,穿着干净得体的青色T恤,右手很有风度地插在深蓝色西装裤的裤袋里,不慌不忙地走下六级台阶,在屋中间站定。身边跟着个背枪的年轻人,敦实的中等个,头戴铝盔,一身洗得发白却皱巴巴的工装散发出浓重的硝烟味,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
“这边来,那儿危险!”高挑人指指地下室侧面墙壁的中间,声调平稳地说,语气有点居高临下。随即四周打量一番,好像在找椅子,却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我便离开气窗走过去,隔了灯,面朝他们靠墙壁站定。不从命又能如何?何况人家一番好心。
说话人不言语,盯住我瞧了好一阵,脸上渐渐浮出意味深长的笑。虽看不出有什么恶意,也弄得我浑身不自在,因为有时,伪善的恶意比露骨的恶意更恶。然后,那人朝背枪人瞥一眼,眼神似乎在说“真是太意外了!”嘴角往上一翘,对我说道:“你当然不认识我,但请允许我认识你:隆城丁亥,丁眼镜。”
“你……”我大瞪着眼,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更不知是祸是福。旁边那人也眉毛飞扬,惊奇地朝高个人咧咧嘴,显然对这场奇遇吃惊不小。
“安嘉陵。听说过?”高挑人自我介绍道。见我点点头,依然语气平稳地指指身旁的人,“这位是我的同学兼朋友而非战友,胡光斗,眼下这场武斗的'红成’方'司令’。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外面听人说这里抓住个隆城来的奸细,还带着一张地图和一本密电码。我想这不伦不类的'战争’也配派奸细,还找个隆成老乡,甚至还用上了密电码?特地来看看,想不到是你。那些人与人奋斗的弦绷得太紧,全成了唐·吉珂德。还心理变态,以对弱者施暴为天下第一乐事。你不幸遇上他们,算你倒霉。我想,恐怕是你的形象让他们犯疑,他们才抓了你。你貌不惊人,但一身书卷气太浓重,头有点右偏,眼睛片又太厚,气度与众不同,难免引人注意,生出些枝节来。不过上苍让我知道了此事,还早让我们这位老兄主持这里的军事,从而让我有机会与你邂逅,也算你不幸中之万幸。”
“我命运不济,从来多灾多难”,我说, “素不相识,承蒙二位错爱,万分感激!”说着深深鞠一躬,声音也哽咽了。
“我知道他们又乱抓人了,只是事务太多,无暇顾及,想不到让你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对不起了!” 胡光斗说着,过来同我握握手,还伸出左臂轻轻搂抱一下,拍拍我的肩头,仔细看看我头上的伤口。一个大男人做出这种举动是异乎寻常的,等他离开,我又要鞠躬。
“不必不必!”安嘉陵急忙走过来,把我的身子扶正,“这位朋友对部下约束不严,本不当受你一礼;再说,我安嘉陵早就与你神交了,有我在,他还能不同情你?请不必拘礼!”
我与安嘉陵从未谋面,他却认识我而且“神交”已久,我面呈愕然之色。
“还记得隆城五月十六日那场武斗吧?那天你冲击'红革’会场,发表演讲,我正好在场。”
“你不是在成都么?”
“我十五号回隆城探母,正在你精彩表演的前一天。第二天少不得进城看看。”
见我不解地望着他,安嘉陵继续道:“是你那篇臭名昭著的演讲,伶俐的口齿,还有你这付眼镜,让我记住了你的风采。在那篇演讲中,你是一个虚肿而文气放浪的痞男。你说辱骂和恐吓绝不是战斗,可是你通篇都在辱骂和恐吓,让人不得不联想到那些大笔杆子的鸿篇巨制。”说完咧开嘴,嘲讽地笑起来。我便也小心地笑一下。隆城识文断字的人多了,对那个演讲如此不留情面而鞭辟入里的评价,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而这正是我希望的。这人虽是隆城四公子之一,与我不同阶级,却颇像个知己。
“不瞒你说,你那些虚虚实实、牛皮哄哄的大话还真把人吓住了,包括'红革’的上层,这才有了那天下午'红革’以攻为守的枪炮伺候,把你们打了个落花流水。所以你,应当为那场武斗的发生承担相当的但非主要的责任。这话大概不太过吧?”
“我也没想到……本来就是闹着玩,一时痛快的提劲打把,竟被人当了真……”话虽这样说,心里却在想:那演讲里并未指名道姓骂过的人,恰有一人是眼前这位的父亲。想起那句俄罗斯谚语“不要往水井里扔马草,说不定你将来要去那里喝水” ,悔愧得无地自容。
安嘉陵似乎并未觉察我的狼狈,只管回忆与我的“神交”:“当然,你自己也明白,仅靠你一通谰言,尚不足以让人对你念念不忘,除非我也是个派中人。去年暑假,我还有幸拜读你的《闲聊集》,所以早知道隆城有个小小的未遂右派叫丁亥。那个本子当时正在县府疯传,已不知经过了多少人的手,早被翻得油渣一般。你在那间私密的屋子里,把自己独到的感悟记录下来,才写出了堪称文章的文章。我想那才是独立的、真实的丁亥。读完掩卷,就想此人无疑是个意识到自己存在的人,也许可以作个朋友,真想和你见一面。今年五月见了你,却无由接近。想不到心仪已久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如今千里之外不期而遇,却是这般光景!”
我感动得差点哭出来。安嘉陵既有这番话,已经就是个知己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的心这才完全松弛下来,意识到这场劫难已经结束。
“但是我们眼下不说这些。现在你跟我们走,我们先把你收拾一下。”安嘉陵说着,就和胡光斗把我领出地下室,“你放心,这里除了我们,没人敢再伤害你,而我们则没有理由伤害你。但是你必须听我们的——讲学历,我们高六六级,是你的师兄。”说完三个人都笑。
来到一楼里侧一个很大的房间,开了灯和风扇。屋里一个沙发,一个茶几,两张行军床,几个纸箱,其余全是枪支和弹药箱,乱七八糟地随意堆放着,活像一山垃圾。有一支老枪的枪管居然是弯的,地上还到处可见黄橙橙的子弹和弹壳。胡光斗安顿我在沙发上坐下,给我倒了开水,抱一个纸箱放在茶几上,说里面全是吃的,只管吃。我的确饿了,就当仁不让吃起来。
趁着这个机会,安嘉陵给我介绍了一号桥战场的形势。原来胡光斗这一拨人马,是成都十中和省石油管理局“红成”派的联合武斗队。这栋大楼就是省石油管理局的机关。河对岸的红楼,则驻守着十中和成都市政养护处“八·二六”派的武斗队。就在那道河床的上下游,还有好几处武斗点对峙着。武斗之所以尚未达到炽烈的程度,看上去假模假样,一是因为双方势均力敌,都明白谁也打不垮谁,暂时耐着性子;二是因为作为进攻方的 “八·二六”在拖时间。他们在等待重庆“反到底”的援兵。一旦那些以不怕死著称的重庆崽儿到来,“八·二六”发起全线总攻,一场恶战当不可避免。
说话间见我不再吃了,胡光斗安排我到厕所的淋浴间洗了冷水澡,换了衣服,回来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出去一会,带来一个医生,替我清洗伤口,消了毒。还拿出纱布来要包扎,我谢绝了。医生走后,安嘉陵问了我的行止和隆城的近况,得知上千难民在嘉陵江的洪波中被围追堵截,而我自己,刚刚躲过一劫,又不得不亡命天涯时,把手中一个正在把玩的弹夹“啪”一声扔进枪堆里,背过身子站到窗前,牙关紧闭,久久无语,似有一肚子狠话要说却却难以启齿。于是我知道,作为一个身份特殊的旁观者,安嘉陵虽远在千里之外,隆城的两场战火在他心中灼出的伤痛,却是任何其他人难以比拟的。这就更加拉近了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但即便如此,我依然觉得他和我之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这屏障似乎是阶级,又似乎是别的什么,却不是我的派别。站在坚定的无派人面前,派别毫无意义。
安嘉陵大约一米八零的个子,健壮挺拔,面容俊朗,留大平头。虽身处狼烟四起的乱都,却像刚从书房中出来一样,器宇轩昂,冷峻沉着,柔秀和平,干净整洁,与时下大多数年轻人那股凶狠霸道的戾气和斜眉吊眼的匪气正相反。也许,正是他的落落大方、潇洒倜傥、优雅的谈吐和英俊帅气的相貌,让我自惭形秽,格格不入。
过了一会,安嘉陵转过身来在行军床上坐下。半晌,才饶有兴致地说:“刚才我们说到你的《闲聊集》,我最欣赏的是那篇《怎样读机关报》。你说读机关报要顺着读,还要倒着读,要读正面,还要读反面,要读里面,还要读外面,要读头条,还要读补白,要读边角,还要读中缝,要读今天,还要读往天……否则除了报头和日期,你永远读不懂……读到此处,我禁不住哑然失笑,差点把一口茶水喷出来。还有那篇《现代官服考》,也挖苦得过瘾,结尾却有些露……顺便问问,你有启蒙老师吗?”
“乡坝里哪有这个条件。不过要说有,也算有一个吧,我的初中语文老师。《怎样读机关报》就是受他的启发写出来的。他姓仁,除了上课——你知道我们的语文课应当怎么上不能怎么上——作为科代表,我有幸蒙受他的私下教诲也就十来次。闪烁其词,有一半完全不懂,剩下的似懂非懂,咀嚼起来也吓人八煞、似是而非的。他只教了我两年。两年后学校停办,至今再没见过他。我胡诌几行文字,浅薄无知,瞎摸乱撞的,让你笑话了。”
“你过谦了。其实没有人启蒙,你也不必遗憾。否则你可能比今天更惨。懂得多些,既可以成全你,也可能让你毁灭。从某种角度讲,与其这样,还不如做个愚人,蝼蚁般自鸣得意地了却一生……那么这样吧,如今兵荒马乱的不方便,改天回了隆城,我给你带几本书去。看得进便看,看不进不看也罢。只是别醒得太早——离鸡叫还远着呢。”
“感激不尽。我这人愚钝,恐怕想醒都难。”
安嘉陵微微一笑道;“但愿如此……”忽然像是记起了什么,又问道:“我猜想,对于眼下这场动荡,你一开始也是抱着某种希望的,对不对?”
“对。不明朗,但的确有。那时还真觉着'豁喇’一声响,犹如春雷一开,铁幕骤启,曙光突现,一场比'五四’运动更加浩大更加深刻的'新文化运动’已经到来,我们将再次砸碎一批思想文化的枷锁,进入一个史无前例的新时代。可是那曙光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便是仇恨、报复、破坏、发泄、嫉妒、无序、冒险和混乱。而我自己,既然大失所望,来个彻底解放,又何乐而不为?我参与过作恶,体验过恶人作恶的痛并快乐着。小偷趁火打劫的卑鄙,以及猴子火中取栗的微妙刺激都尝试过……总之禁锢一开,被压在内心深处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一齐涌出,乌烟瘴气,不可收拾……”
“我理解,那不过是长期压抑的人性在突然解除重压后的恶性爆发,而那种解除本来就是邪恶。人性这个东西,本来就是经不住考验的。”
安嘉陵沉吟良久道:“实话说,我和你一样,对这种蓄意推动起来的动荡,一开始也是怀着某种希望的,只是有人指点,比你失望得早些而已,而且没有像你那样陷溺于派斗。至于你后面说的那些感触,我倒是没有,因为我乐得逍遥去了……那么你认为,怎样才能结束你这种漂泊、焦虑的状态呢?要知道,你目前所处的这种境况,你过的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实在是乏善可陈。”
“简单至极——给我一份厕所清洁工的工作”,我笑道,“二十四元工资,二十四斤粮食指标,少点也行——我立马安静得像个撮箕。”
“就这么简单?”
“说来惭愧,从停课的第一天起,这个愿望就一直盘踞在我心里。从某种角度讲,既不能读书,我漂泊天涯,出生入死,多半是为了混碗饭吃。在西坝,我连一碗稀饭也混不饱。那种贫穷和困顿,那种跻身于你们所在的那个阶级的渴望,你无法想象,无法想象。”
“是么?这么说,我少上了一门课。哪天……”
“我的老天爷别别别!这一课你上不得也上不了!我说过你无法想象……”
安嘉陵叹口气,走到昏昏欲睡的胡光斗身边,在他胸膛上打一拳道:“听着,这就是你们抓的奸细,还他吗'密电码’呢!”
胡光斗懵懵懂懂睁开眼笑笑,又歪在行军床上睡起来。
“你怕死么?”安嘉陵重新坐下问我。
“不,只要痛快。但是怕鬼。”
“没有人不怕鬼……”
“叭!”安嘉陵话音未落,只听窗台上一声响,一个硬物弹起来,正好落在胡光斗身上。胡光斗惊醒,把那东西拈起来一看,是个机枪子弹的弹头。仿佛被烫着似地随手一扔,又闭上眼睛。
“流弹?真危险!”我说。
“流弹伤人的几率很小,但也有致人死命的。抗战时期,国民党将领李仙洲就差点死于流弹。前段时间,成都也有流弹让人毙命的传闻,听说是个教师”,安嘉陵说,也不管别人听没听见,就冲着胡光斗道;“人怨天怒,弹头都落到身上来了,你小子还睡得着!散了吧,我的老兄!你要散伙,谁也管不了你,你也没有任何损失!别等到哪天真的死掉一个两个,你小子一辈子也脱不了干系!”
胡光斗不得不坐起来,尴尬地笑着,搓着手,看上去是个腼腆忠厚的人。“难为你多次告诫我。其实大家都厌了,如今就是个面子撑着。散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本就是散沙一盘。只是当初放过狠话,如今要撤,说不出口。再说了,我说撤,他们未必就听,他们会说我是逃兵、叛徒、孬种、投降派……”
“照你这么说,明天我过河去试试,谋求双方一起罢兵?”
胡光斗不回答,只难为情地搓着手,似乎拿不定主意。
“这话我早说过:从你们一开始的打砸抢抄到如今的舞枪弄炮,你们的行为全是非法的反政府行为。没有人叫你们这样干。有人叫过么?有人叫了,说的是风吹过,他也可以不认账。而你们所干的一切都是明摆着的,你休想赖掉。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作为朋友,我再次请你三思……
见胡光斗含笑不语,安嘉陵正色道:“战争就是政治,但你们只有战争没有政治。你们的战争不是你们的政治而是别人的政治,你们为人作嫁,扰乱社会,还自得其乐,以为是在为正义而战,让人不得不想起可笑的吉坷德先生。当然,单单做个吉坷德先生倒也罢了,他老人家最后是寿终正寝的,可怕的是到了某一天,别人的政治大清算还会落到你们头上,特别是那些手上沾血的家伙。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将不足以概括你们的命运——你们根本就是郑庄公姑息养奸的京城大叔,武姜始乱终弃的幺儿——先让你自我膨胀,胡作非为,然后数罪并罚,聚而歼之,还冠冕堂皇,说什么'多行不义必自毙’。换句话说,我怕他们玩的是借刀杀人,然后再把刀杀了。这种宿命的悲观的结论,几乎不用动任何脑筋就可以得出……”
我听着这些也许该振聋发聩但实在难以理解的言论,禁不住打个寒颤,浑身的冷汗涔涔冒出,还心跳过速,差不多进入虚脱状态。
后面的院坝里突然灯光大亮,同时响起震耳欲聋的音乐,是《万寿无疆》。几个人吓一跳,朝窗外看,是一伙衣色杂驳的年轻人,正吵嚷着整理队形,似乎要开展什么集体活动。
安嘉陵皱皱眉头,急忙关好窗子,拉上破烂的窗帘,可是那声音依然不小。、 “他们要干啥?”安嘉陵大声问业已醒来、正在伸懒腰的胡光斗。
胡光斗看看墙上的挂钟,扯开喉咙道;“九点,例行公事,特地从楼上下来跳'忠字舞’。都是十中的,你应该认识。”
“呸!”安嘉陵道:“不怕敌人乘虚而入,夺取阵地?”
“人家也要跳,彼此彼此,谁敢?再说了,真要夺取阵地,早就夺了,何必等到今天。”
忠字舞,是古今中外独一无二的舞蹈。既然叫“忠字舞”,顾名思义,当然是表忠心的,所以必须以表忠心的歌曲来伴,否则就是亵渎。而表忠心的歌曲,偏又只一种风格,所以乐曲的格调,就受到很大的约束,相当于如今的舞场,就只有一个庄严的中四步。其代表性的曲调,就是《万寿无疆》。那舞的跳法,也杜绝一般意义上的舞蹈语汇,什么奔放、活泼、轻快、飘逸、妙曼那一套,都在摒弃之列,只须以突出庄严的、颂扬的、忠贞的、崇拜的、虔诚的情怀。故此,无论脚步怎样随着拍节变化,都得向人们表明,舞者是在全心全意地捧出自己的心,让人验看。再故此,那舞蹈的语汇,就以双手掏出一颗心,不断地送出为主。这样一场舞下来,每人至少也得掏出好几百颗心送出去。几场舞下来,哪怕你是大闹天宫的孙猴子,也会变成皈依伏法的信徒。
安嘉陵嘲讽地笑笑,凑到我身边大声说:“我们也该走了!”仿佛我是个聋子。
“哪里去?”我用同样的大声问他。
“我家不远!明天一早,我送你去北门!”
三个人走出房间,进入空旷的门厅。抬眼看看今日到此一游,日后不会再来,却差点魂魄无归的地方,却见右边粉墙上,几行狂草的黑色大字分外夺目,是苏东坡的诗《观潮》的窜改:
庐山烟雨浙江潮,
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原来成别事,
浙江烟雨庐山潮。
不懂。瞧安嘉陵,他也在看,却只管点头微笑,并不理我。转头向左看,发现相对的粉墙上,竟也写着一首诗,却不是黑色的狂草,而是红色肥硕的颜体,无标题。许是写得急了点,便有淋漓的广告色,缕缕地挂下来,挂到第四行的位置,已成一片红海,无处着笔,只得远远地写到一边去。诗曰:
惹得天子逆鳞竖,
又是黎民生死劫。
扫尽六合恨未消,
百万刑徒流边阙。
落款“半仙刘伯凉”。更不懂。又不好意思再问,只得随安嘉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