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谈剧:大年初一与拜年
岁月频更,居诸迭易,匆匆又值新年矣,诵唐人“莺啼燕语报新年,马邑龙堆路几千”之诗,不禁为之怅然。而就戏言戏,莫如拜年,因述剧中之拜年,且当撰者遍磬折于诸阅者之前也。
拜年戏有以为之名者,即过去之《小拜年》是也。此剧确非《小过年》,张占福(即张黑)每年之元旦往往演之,述一穷人为某富媪拜年,蒙款以年菜之类,其人饱食之余,大高其兴,乃以各种娱乐为此老人寿,殆亦《阎王乐》《戏迷传》之俦也。此剧中多数板,词则无非善颂善祷,亦如《小过年》之“字字双”,所谓:“夫妻,夫妻顺溜,顺溜,一年四季到头,多快乐,少烦忧,荣华富贵年年有,年年有”。词亦大同而小异焉。
荀慧生之《拾玉镯》
此外《小过年》之外甥上念:“初一就拜年,为的是压岁钱”(或曰:“小孩拜新年,为的是压岁钱”),亦述元旦拜年之风土人情。《瞎子逛灯》亦有拜年,唯其拜年乃在正月十五,故只可名之曰“拜晚年”。而二和尚之拜年所为给白先生,以其所柱之拐叩台有声,仿佛咚咚俯首,瞎子乃亦跪伏于地,一方还礼不迭,一方则曰:“还叩还叩!”二和尚顾而乐之,乃曰:“我师兄又叫我给您带一份儿来!”言讫重以其拐筑之登登,瞎子遂又跪伏于地曰:“还叩还叩!”既而瞎子心疑其诈,伪云与老和尚拜年,二和尚再作还礼,瞎子则以手捞其拐而掀之,二和尚颠蹶于地。此虽故意写成一笑,而拜年之事,尔诈我虞,本非出自心愿,亦无非诡随耳。
大抵戏中之写拜年,除去《小拜年》之外,皆非为拜年而拜年者。如《海慧寺·马思远》一剧,描写赵玉儿讹诈马思远,其日恰逢新正初二(因白瞎子劝架,谓:“大妹子(读作咂)您也别着急,也许是我大兄弟回去喝醉啦卧了道啦!”赵玉儿则将其粉水横波之双眼上翻,谓:“卧啦道啦?您想想今儿个都是几儿啦?今儿个都是大年初二啦!就说卧啦道还有一卧四天的吗?”故知其为大年初二),而赵玉儿初见马思远则曰“您就是老把把呀!我给您拜个年儿罢!”此直京谚所谓之“黄鼠狼给鸡拜年”矣。或谓然则拜年之人竟无一为真正亲善者乎?曰:是在昆曲中有之,乃《翡翠园》之拜年也。
筱翠花之《乌龙院》
昆曲《翡翠园》今之演者,只重《盗令》《杀舟》诸事,而其中之《拜年》一出,罕见加之注意,实则若无《预报》《拜年》,则赵翠儿之是否肯救舒芬一门,其事犹在未可知之天也。此剧之本事,殆合除夕与新年而一之。所谓《预报》者,乃舒德浦除夕捐金拯救王馒头全其夫妻,九天察访使者于当夜高呼:“舒生舒生!今夜烹苦菜,来科中状元”,其白中即有:“今当除夕届期,巡察人间善恶善恶”之语。而《拜年》一折,即赵翠儿母女与舒芬之母拜年。在《拜年》中之表述者颇夥,如赵妈妈之自白云:“旧年麻长史,要穿一顶珠冠,送拉宁王府里上寿,限正月二十头就要完功,是个大财主,要讨好点,故此今朝是年初一,仝子囡儿去动手,不在话下 ”又曰:“今朝要到麻府里去,且先到舒家里去,只算是拜年。”及翠儿被其唤上,首曰:“咳!不作这牢生意了。今日是个岁朝,还不得安闲哩!”其舒大娘上之引子则曰:“甘憔悴,惜寒酸,桃符不换户长关。”亦是新年景像。此后之白,如:“(贴)正是!舟泊河下,常蒙照管,特来拜年。(付)怎么相公小官人都不见?(老旦)今日元旦,同到学宫拜圣去了!(付)读书人拜圣人,像我里只拉世尊爷爷面前磕个头。(贴)大娘艰难之际,元旦何从告人,偶有麻府定银三金,送与大娘度岁”。若其下场诗乃为“自惭无杯茗,岁序又看新”。凡此一出,句句皆不离开“拜年”之描写,而赵翠儿不但与长者拜年彬然有礼,且事元旦馈金,此赵翠儿者,贤于赵玉儿远矣。此外其他各剧,纵然仍有拜年者,亦未如此剧之真有志于睦邻也。
余叔岩、钱金福之《宁武关》
若夫王小二之过年,则于外甥来拜小二丁之先,夫妻二人且于“接神”以后,既互行大磕其头,特王小二于对其行礼如仪之时,玩笑旦必高抬其素袜莲船,于小二之一叩则一迈其毛,三叩凡三迈其毛,信为拜倒于莲船之下。此亦所谓“膜拜花莺十万周”者非欤?自愧孤陋寡闻,所知于剧中之拜年者仅有此数,而昆曲之在事实上,当又不止唯一《翡翠园》也。又按老戏有名《阖家欢乐》者。光绪五年之《都门汇纂》所载四喜班角色,有名“玉喜”之旦角者,以此为拿手,饰其中之“小姑娘”。若以情理衡之,既与“戴帘增”之木版年画同目,则其中或亦难保无来拜年之人也。以上述“拜年”之在剧中,乃以准词为限,其临时之插科打诨者不在此列。诚以丑角抓哏,往往临时而有,斯与剧情本事,又均漠不相关矣。
(《立言画刊》1939年第6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