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门】子思:刚毅好大,承志安贫(上)

孔伋字子思,以字行,他是孔子的嫡孙,尽管他算不上是孔子的弟子,然而他跟随孔子参加过一些活动,并亲承孔子教诲,同时他的思想直接继承于孔子,所以子思被视之为孔子重要传人。元至顺元年,子思被封为“沂国述圣公”,明嘉靖八年,改称“述圣”。

关于子思是否亲承孔子一事,后世争论不休,出现争论的原因,乃是因司马迁在《史记》中所载子思年龄有问题,《史记·孔子世家》称:“孔子生鲤,字伯鱼。伯鱼年五十,先孔子死。伯鱼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尝困于宋。子思作中庸。”

《史記》一百三十卷  汉司马迁撰  明归有光评点 清光緒二年武昌張裕釗刻本

《孔子家语·本姓解》中称:“孔子三岁而叔梁纥卒,葬于防。至十九,娶于宋之亓官氏,一岁而生伯鱼。鱼之生也,鲁昭公以鲤鱼赐孔子。荣君之贶,故因以名曰鲤,而字伯鱼。鱼年五十,先孔子卒。”

按照这段话可推出,孔子七十岁时,孔鲤去世了,《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中记载,颜回比孔子小三十岁,他去世时是三十一岁,故颜回去世时孔子是六十一岁,如此算来颜回比孔鲤去世早九年。但是《论语·先进》中称: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

【孔门子思像】《圣庙祀典图考》五卷.清顾沅编.孔继尧绘图 清道光六年吴门赐砚堂顾氏刻本

颜回去世时,其父亲向孔子提出希望孔子能卖掉自己所乘之车,为他喜爱的弟子颜回买一椁,孔子没有同意,并且说自己的儿子孔鲤去世时也是有棺而无椁。如此说来,孔鲤乃是先于颜回去世。后世学者大多是根据孔鲤的卒年来推断孔伋的年龄,以此算出他是否能够受到孔子亲炙。

按照钱穆的观点,他推论出子思至迟生于公元前483年,卒年为公元前402年,给出这种结论的根据是:“伯鱼之卒,在周敬王三十七年。或谓遗腹生子思,则子思生,至迟亦在周敬王三十七八年也。檀弓:'子思之哭嫂也为位,妇人倡踊’。是子思有嫂也。子思既有嫂,则知其有兄矣。伯鱼早卒,而子思有兄,则子思之生不能甚前。”(钱穆《先秦诸子系年》)

孔伋墓说明牌

钱穆认为子思是伯鱼的遗腹子,并且根据《檀弓》上的记载,得知子思至少有一位嫂子,既然有嫂子,则说明子思有兄。既然孔鲤去世得早,他又有一位哥哥,那说明子思出生得晚。所以钱穆认为孔子去世时,子思仅有三四岁,那么他就不太可能受到孔子深刻的教导。但是《孔丛子》上却记载了许多孔子教导子思,以及跟他探讨观念之事,例如如下一段:

夫子闲居,喟然而叹。子思再拜请曰:“意子孙不修,将忝祖乎?羡尧、舜之道,恨不及乎?”夫子曰:“尔孺子,安知吾志?”子思对曰:“伋于进膳,亟闻夫子之教:其父析薪,其子弗克负荷,是谓不肖。伋每思之,所以大恐而不懈也。”夫子忻然笑曰:“然乎,吾无忧矣。世不废业,其克昌乎?”

一对石像生

某天,孔子闲坐时长叹了一口气,子思听到了,赶快过来拜见爷爷,他问爷爷是不是担心子孙不学无术,辱没家门,同时又羡慕尧舜之道,却遗憾自己赶不上那个好时代。孔子闻听孙子的所言后说:你年纪轻轻的,何以能懂得我的志向?孔伋说:我从学习吃饭的时候,就听您的教导了,如果一个父亲在那里劈柴,儿子不懂得将其收拾好背回来,这就是不孝。我每想到这个问题时,都会加倍努力不敢松懈。孔子闻言后大感欣慰,说他不担心后继无人的问题了。

当然也可能是子思早慧,他在几岁的时候就能说出这么成熟的话,然而《孔丛子·记问》中的如下一段话显然不是孩子能说出来的:

子思问于夫子曰:“伋闻夫子之诏正俗化民之政,莫善于礼乐也,管子任法以治齐,而天下称仁焉,是法与礼乐异用而同功也,何必但礼乐哉?”子曰:“尧、舜之化,百世不辍,仁义之风远也。管仲任法,身死则法息,严而寡恩也。若管仲之知,足以定法。材非管仲而专任法,终必乱成矣。”

至圣林前的牌坊

某天,子思问爷爷:我多次听闻到您的告诫,说端正社会风气、教化百姓的施政方法,最重要的是实行礼乐之教。但管仲却用法家的办法而非礼乐之教来治理齐国,然世人都夸赞他的治理很成功,这说明法治与礼乐虽然方法不同,却都能达到同样的效果,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只强调礼乐之教呢?

孔子说尧舜时代的礼乐之教,历经百代而未中断,可见礼乐之教对社会的影响源远流长。而管仲以法治国,他所实行的治国理政方式,到他一死就结束了。这是因为刑法太严苛,缺少人情味。以管仲的高才,方能真正实行法治,而才智比不过管仲的人,仅凭酷法来治国,最终必导致天下大乱。

《孔丛子》二卷 汉孔鮒撰 清光绪二十年湖南艺文书局刻增订汉魏丛书本

子思跟孔子探讨德化和法治孰优孰劣问题,显然这不是小孩子能有的思维。《孔丛子》一书被不少的学者质疑其为伪书,也有人认为该书虽伪,但书中所载必是以真书为依据。黄以周就持这种观点,因为《子思子》一书失传了,黄以周想办法从历史资料中辑出《子思子》七卷,他在此辑本的序言中写道:“《孔丛子》虽赝书,而售赝者必参以真其术方行,若概以赝,不能售也。魏晋时《子思子》具存,作伪者欲援以为重,录其真者必多。”

黄以周认为《孔丛子》即使是一位伪书,但伪造之人不可能凭空编出那么多事,他一定是参考了某部书,而后据此演义出来的。如果全书的内容都是伪造的,这就不可能得到学者的认可,因为其伪造的痕迹必被人很容易识破。到魏晋时期,《子思子》一书的真本还存在,他认为后世作伪之人就是根据那个真本摘录出一些内容而成者。同时,他又说:“王肃《家语》,其故智矣,若尽摈之,不已矫乎!”

文保牌

后世学者大多认为《孔子家语》一书是王肃所伪造,但研究儒学之人明知其伪,也多有引用《家语》中的内容,其道理与《孔丛子》一样,就是《孔子家语》一书必然根据很多史实编出来的。更何况,经近代学者研究,以及出土文献的佐证,已然证明《孔子家语》并非伪书。以此来推之,《孔丛子》一书也难说谶纬,所以当代学者研究子思时还是会重点参考《孔丛子》。

但若《孔丛子》一书不伪的话,那么子思在年龄上跟孔子有一定距离,钱穆先生在《先秦诸子系年》中说:“孟子记鲁缪公尊礼子思。《汉书·艺文志》《子思》二十三篇,班氏云:'为鲁缪公师’。余考缪公元年,在周威烈王十一年,去孔子之卒六十四年。若子思年六十二,无缘值鲁缪。或谓六十二,乃困于宋作中庸之岁,或谓六十二乃八十二之误。”

孔林门楼

历史文献中记载,鲁缪公曾跟子思探讨问题,但钱穆推算出鲁缪公即位时孔子已去世多年,且子思在六十二岁时就去世了,他不可能见到鲁缪公。所以有人提出《史记》中记载子思享年六十二岁恐怕是八十二岁之讹。钱穆又在小注中称这种说法本自王草堂《复礼辨》和孔继汾《阙里文献考》。毛奇龄也这么认为,其中孔继汾的推论是:“《史记》称子思年六十二岁,今考先圣卒于鲁哀公十六年,又六十九年而鲁穆公始立,子思生于先圣未卒之先,而受敬礼于穆公即位之后,核之年岁不相合,或以六十二为八十二之误,意者其或然乎?”

确如钱穆所言,《孟子·公孙丑》《韩非子·难三》《礼记·檀弓》《论衡·非韩》及《汉书·艺文志》中都记载子思做过鲁缪公的老师。更何况,近年出土的郭店楚简中整理出一篇《鲁缪公问子思》,郭店楚简被认为为战国中期所书之简。以此坐实了子思的确是鲁缪公之师的历史传闻。

等待揽客的妇女

历史文献将鲁缪公又写作鲁穆公,因为古代缪、穆读音相同,《孔子丛子·杂训篇》载:“鲁穆公访于子思,曰:'寡人不德,嗣先君之业三年矣,未知所以为令名者,且欲掩先君之恶以扬先君之善,使谈者有述焉,为之若何?愿先生教之也。’”

鲁穆公三年,即公元前405年,穆公仍然向子思请教问题,说明那时子思仍健在。从《孔丛子》的记载来看,子思受教于孔子的时间不可能太短,更何况《孔丛子》中说:“孔子卒,子思为丧主,四方来观礼。”孔子去世时由子思主持葬礼,显然那时他已经不是个孩子。周广业《孟子四考四·孟子出处时地考》中引用詹氏小辩《子思孟子考》持此说:“伯鱼先孔子五年卒,孔子卒,子思为丧主,知其时年已长矣。”

上次未曾到过的区域

接下来的问题则要探讨子思的师承关系,按照《孟子外书·性善辩》中的所言:“孟子曰:'鲁有圣人曰孔子,曾子学于孔子,子思学于曾子。’”

此处称是孟子所言孔子的弟子是曾子,曾子的弟子是子思,但是赵岐怀疑《孟子外书》是伪书,然韩愈在《原道》中为了列出儒家道统,开始承认子思乃曾子的弟子。宋儒也认为这种说法,比如朱熹在《中庸章句序》中说:“然当是时,见而知之者,惟颜氏、曾氏之传得其宗。及曾氏之再传,而复得夫子之孙子思,则去圣远而异端起矣。”

持这种说法者,大多以《礼记·檀弓上》为证:

曾子谓子思曰:“汲,吾执亲之丧也,水浆不入于口者七日。”子思曰:“先王之制礼也,过之者俯而就之,不至焉者,跂而及之。故君子之执亲之丧也,水浆不入于口者三日,杖而后能起。”

《礼记》七卷.明万历李登刻本

曾子告诉子思说:伋,我为父亲守丧七天没喝一口水、米汤。子思回答说:先王制定的礼仪,就是要让做得过分的人委屈自己来迁就它,让那些做不到的人努力来达到它。所以君子为新人守丧时,只要三天不喝水、汤,扶着丧杖才能站起来。

对于这段话,章太炎在《征信论》中指出:“《檀弓》篇记曾子呼伋,古者言质,长者呼后生则斥其名,微生畝亦呼孔子曰丘,非师弟子之征也。”

偶遇一院落

章太炎注意到曾子直接称呼子思之名,并不能说明曾子就是子思的老师,因为那个时代人们“语质”,所以章太炎不认为曾子与子思是师生关系。钱穆也持这种观点。

关于子思的另一个问题,乃是他是否为孟子的老师,《汉书·艺文志》中著录《孟子》十一篇,在小注中说:“名轲,邹人,子思弟子。有《列传》。”刘向和班固都认为孟子是子思的弟子,但是按照司马迁的说法,孟轲“受业子思之门人”,也就是说孟子是子思门人的弟子,他与子思隔了一辈。但张舜徽在《汉书艺文志通释》中说:“《史记》列传言孟轲'受业子思之门人’。《索隐》引王劭说,以'人’为衍文,则轲实受业于孔伋,与班说合。汉人书中,如赵岐《孟子题辞》、应劭《风俗通·穷通篇》,皆谓孟子尝师事子思,则固承仲尼之传以张大其绪者也。轲于仲尼,虽相距百数十年,然轲老寿,年至八十有四,意其幼时犹及见仲尼之孙而师事之,亦事之所宜有也。”

院内情形

如果认定司马迁所言中的“人”字是衍文,则可说明孟子乃子思的弟子。但有人注意到两人的年龄相差太远,比如梁玉绳在《史记质疑》中说:“而赦王元年齐伐燕,孟子尤及见之,其去子思之卒九十五年,孟子寿百余岁方与子思相接,恐孟子未必如是长年,则安得登子思之门而亲为授受哉!”

可能是这个原因,有些学者认为子思去世的年龄不是六十二岁,也不是八十二岁,而应当是九十二岁。郭沂在《孟子车非孟子考:思孟关系考实》一文中持这种观点:“六字字形与八字显然不同,而与九字十分接近,容易混淆。另外,子思年八十二之说亦与子思之经历不符。所以,我以为《史记》原文当作九十二,今本的六十二乃九十二之误,也就是说子思的年寿为九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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