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作家‖【五月,相携前行路正长】◆吕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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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相携前行路正长 < “五一”小长假,我和女儿都休息在家,妻子却要加几天班。节日当天我有事只身回到老家,已是薄暮时分。母亲先是问及妻,我如实以告,这些年,企业工作的她一贯不按时放假也在他们意料之中。然后又问及外地上大学的女儿,“回来了,在家……”我话未尽,“哦?”他们都一齐出声,颇感意外,大概是因为前几天我还说起她假期不回来吧!“哦!回来了……”他们喃喃一句,终于没再说什么,但我已分明捕捉到了话里那一缕略带伤感的落寞。年前,二弟突然病逝后的余痛犹在,他们需要孙辈绕膝的抚慰。
终于等到妻的休息日,我们一大早便去市场买回新鲜羊肉,切碎腌制,备好炉具、木炭,我携妻带女回到老家。
见我要吃烧烤,父亲觉得麻烦,因为三弟开着饭店,出菜方便。“那就少炒几个菜,你看羊肉都腌好了……”我故作为难,他便不再坚持。我知道他牙口不好,母亲也怕膻气,但家庭烧烤是第一次,我想用欢乐的忙冲淡一下他们的忧戚。
妻女铺开摊子用钢钎串肉串,母亲也要帮忙,但妻怕钢钎锋利,老年人眼神不好,极易刺破手,便让她闲坐旁观,婆媳、祖孙便家长里短地说起闲话;我忙着生火。听说忘带酒精块了,父亲便去劈一些碎木柴;我十一岁的侄儿得从给我当帮手,找火机、拿木柴、递木炭,叽叽喳喳,忙得不亦乐乎。其时,年近九旬的爷爷拄拐颤巍巍而至,三弟夫妇和三叔也端菜携酒进门,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及至火势渐旺,我便开始烧烤。烤炉上肉串滋滋冒油,不时腾起阵阵烟火,院内外弥散着混合了孜然香料的肉香。母亲早已坐了过来,好奇地看着我忙活。我从烤熟的第一拨肉串中递一支给左边的母亲、又给右边的侄儿,继而散给屋里说话的爷爷他们……母亲拿着肉串,端详一下,尝试着咬下一口——她不大爱吃羊肉,“味道怎么样?”我问,“嗯!好吃!”她声音里满是惊喜,“没想到还怪香呢!肉也怪嫩!我这是头一回吃……”继而跟我说起在新泰二弟家时有一天晚上大家都去吃烧烤而她不爱吃羊肉因此没去的往事。我心里一动,回身看她一眼,年过七旬的母亲此时没有悲戚,开心地像个孩子,我心释然。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莫大的哀痛。我安家在外,不常回来,幸而有三弟两口子在跟前嘘寒问暖,照料有加,尤其是小侄子活泼快乐,父母的情绪渐渐好起来。熬过了严寒,终于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女儿的考研成功也给了他们极大的安慰。五一前夕的某日,我便趁机提出带他们去曲阜一游,借此散散心。
那是一个多云的春日,云层滤去了阳光的焦热,风也格外轻柔。我驾车行驶在高速路上,眼前洁白的道路标线向前延伸,迤逦的村落和大片的荫绿层叠闪过,母亲好奇地问这问那,妻耐心地讲解,小侄子的童言童语也不时插进来,气氛轻松而闲适。旅行是最好的疗伤,这正是我们期待的效果。
避开了小长假的人流高峰,曲阜“三孔“景点并不喧闹。殿阁檐廊幽深曲折,古木苍苍,花树掩映。父母年迈蹒跚,我们自然也放慢脚步,相伴左右。聆听鸟鸣啁啾,触摸历史陈迹,心情一时宁静而恬淡。在孔林,我们沿着古老的甬道前行,路旁的参天古柏龙干虬枝,或傲立云天,或屈曲盘旋,让人油然而生历史的沧桑感。“这得多少年才长成这样……”母亲拍着树干感叹,“不容易啊!”。“烈日严寒,风雨雷电,刀劈斧凿……可真是不容易!”父亲是文化人,脱口而出的喃喃似有所悟和所指,是在安慰母亲,抑或自我开解?我只知道他是理性而坚强的,这场家庭变故中也多亏他能朝夕宽慰母亲,隐藏了忧伤,相携前行。
这样走着便到了孔子墓地处。这里是景点的核心,团队游客不少,且有导游讲解,我们便靠近去听。“……幼年丧父丧母,中年被妻子抛弃,老年丧子,孔子集齐了人生的三大悲……苦难,会把很多人打垮,打得没有一点斗志。但苦难,也可以磨砺一个人强大的内心。苦难中的孔子最终逆袭成圣,成了万世师表……”导游指点着孔子墓前其子孔鲤和孙孔伋的墓,细数圣人的坎坷遭际和思想成就,人群中感慨一片。母亲挤在最前方,我分明见她若有所悟地点一点头——人间正道是沧桑,圣人如此,何况我辈凡夫?若她真能开悟,自脱于伤痛,也算不虚此行吧!
下午返程,车里话语不多,后座渐传来轻微的鼾声。我知道父母都累了,今天走路不少,更何况年事已高;至于小侄子,大约因为兴奋的缘故今晨也起得很早。副驾驶座上的妻却直着身子,目视前方。“你怎么不眯一会?”我轻声问,“这么远的路,我得帮你看着点。”她答。她的话,让我一下忆起以往初中语文课本里的一篇散文——当代作家莫怀戚的《散步》。大意是通过叙写一家四口三辈人早春外出散步围绕“走大路还是走小路”引发了分歧而又完美解决的故事,表达交织在母子、父子、祖孙之间的浓浓亲情。印象最深的是结尾一段话:“这样,我们在阳光下,向着那菜花、桑树和鱼塘走去。到了一处,我蹲下来,背起了母亲,妻子也蹲下来,背起了儿子。我的母亲虽然高大,然而很瘦,自然不算重;儿子虽然很胖,毕竟幼小,自然也轻。但我和妻子都是慢慢地,稳稳地,走得很仔细,好像我背上的同她背上的加起来,就是整个世界。”当年执教此文,我正风华正茂,未经风霜,给学生分析结尾深意时也是照本宣科论及“中年人对生命和社会的责任”云云,并无切身体会。一晃近二十年过去,年少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这一刻,我唯有聚精会神,更加把稳了方向盘,向着家的方向安全行驶……
“大爷!要不我替你烤着你先去坐下喝酒吧?”小侄儿懂事的问话打断我的沉思;女儿也来到身旁,帮我的忙,原来三弟他们已把杯盘收拾停当,只待大家一齐落座了。我欣慰地看姐弟俩一眼,默默感叹——我们每个人,欢笑的背后,其实心底一直不曾消弭那声深深的叹息、那缕无以言说的忧伤,包括最小的孩子,都在受此催化,加速成长……
午饭过后,未等夕阳在山,我们便收拾回城——父母有午后小憩的习惯,三弟也要准备晚间的生意——大家簇拥着走出来相送。院门前绿化带内,几棵山楂树冠幅宽大蓊郁青葱,花褪残红后纷现稠密、青硬的果实;石榴树却刚刚萌发新芽,去冬罹遭极度严寒,而今春的温度又太低——“一直不发芽,我以为冻死了呢!看来还不要紧……”母亲感慨道。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树下是数丛盛开的牡丹抑或芍药,或红或粉,正开得绚烂!一切都在昭示着生命的拔节和活力!
这些树和花大都是昔年二弟联系着栽种或手植。只是我们都不再触碰这个话题,随之话别,挥手,转身大步地走去——情长,路也正长,我们须相携继续前方尚未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