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和黄蓉：几块压烂的点心，一生不渝的爱情

若论爱情的纯美，《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和黄蓉恐怕是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一对。他们充满喜剧性的相逢，从此终其一生的相守，“靖哥哥”与“蓉儿”，就此成了无数读者（后来加上电视观众）心头难舍的“铁血丹心，英雄柔情”。

01投合

我们知道，他们在张家口初相逢时，黄蓉是个小叫花形象，由于偷包子被追打，郭靖伸手相援，尽管“他”（这时不知道黄蓉是个女孩子）是个脏兮兮的小叫花，他毫不嫌弃，豪爽地请他吃大餐，而黄蓉老实不客气，连胡闹带考验地让他花了不少银子，他也毫不心疼；又见黄蓉衣衫单薄，就脱下貂裘给“他”穿。

应该说，到此，黄蓉对郭靖的判断，恐怕还是一个好人形象，他老实、豪爽，也许只是一种风格，甚至有点傻气。如书上说“蒙古人习俗，招待客人向来倾其所有，何况郭靖这次是平生第一次使钱，浑不知银钱的用途。”

黄蓉从桃花岛出走后流落江湖，打扮成了个小叫花，仿佛就是对社会人情的一次考察，考察结果是没法让她像在桃花岛上那么满意；而这个来自大漠的郭靖，在她的考验中所表现出的带着天真纯朴的豪爽大气以及侠气，一下子就吸引了她，于是便自然地心意相投——但此时也只是投合而已。

02倾心

不过，当他们不忍分别，又到张家口最大的酒楼长庆楼开始第二番“吃喝”时，黄蓉向郭靖讨要他最为宝贝的小红马，就变成一次颇为有力的考验了，因为根据黄蓉的判断，“他对这匹千载难逢的宝马爱若性命，自己与他不过萍水相逢”，当然是不可能像花几锭银子、送一件貂裘那样容易，也不过是“随口开个玩笑”，“存心是要瞧瞧这老实人如何出口拒绝”。结果聪慧如她，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郭靖毫不迟疑，道：“好，我送给兄弟便了。”

这下黄蓉“大出意外，不禁愕然，心中感激，难以自已，忽然伏在桌上，呜呜咽咽的地哭了起来”。

我们能感受这“毫不迟疑”对黄蓉产生的毫无防备的冲击力。这个时候，黄蓉已经完全明白，这个名叫郭靖的少年并不是人傻、钱多而已，他是对与自己的友情无比珍惜，如果说，他对小红马是“爱若性命”，那他对自己这个“黄贤弟”，那就是“爱逾性命”了。而更关键的是，黄蓉到现在为止，也还是一个小叫花，而不是锦绣公子，更不是那个无比美丽的姑娘，不存在他是为了讨好自己而刻意为之的可能。

还有什么比这更当得起“赤诚”二字？

我们可以说，到这时，黄蓉对郭靖已经倾心；但是说到定情，还是在郭靖带了几块烂饼干给她吃之后。

03定情

其时，完颜康设局，派亲随邀请王处一道长和郭靖到王府做客。那几个亲随随行带了果盒，里面“十二只盒中装了各式细点鲜果，模样十分精致”。郭靖一见之下，就想“黄蓉贤弟爱吃精致点心，我多留些给他”。王处一是不喜完颜康的，本来不想收他的礼物，“却见郭靖神色欢喜”，以为是郭靖“少年人嘴馋”，就把果盒留下了。去王府时，郭靖已经在想着要去赴黄蓉之约，遂“拣了四块点心，用手帕包好了放在怀内”，然后随王处一去赴会。

不料这一回去赴“鸿门宴”，王处一道长负了重伤回来，并且王府已经把要用的药全买完了。彷徨无计之时，郭靖决意要跟“黄贤弟”商量商量，然后就有了那一段让人咏叹不已的黄蓉女装惊艳登场：

突然身后有人轻轻一笑，郭靖转过头去，水声响动，一叶扁舟从树丛中飘了出来。

船尾一个女子持桨荡舟，长发披肩，全身白衣，头发上束了条金色细带，白雪映照下灿然生光。郭靖见这少女一身装束犹如仙女一般，不禁看得呆了。那船慢慢荡近，只见那女子方当韶龄，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娇美无比，笑面迎人，容色绝丽。

郭靖只觉耀眼生花，不敢再看，转开了头，缓缓退开几步。

这“耀眼生花”、“退开几步”，进一步印证了郭靖实在是不知道这个“容色绝丽”的女子，就是他那个“小叫花黄贤弟”，也进一步印证了他友情之真纯。

之后他们在船上喝酒赏雪，郭靖忽然想起那四块点心来，拿出来一看，因为“他背负王处一、换水化毒、奔波求药，早把点心压得或扁或烂，不成模样”了。书中写到：

“黄蓉看了点心的样子，轻轻一笑。”

郭靖当下红了脸，不料当他要把饼干抛入湖中时——

黄蓉伸手接过，道：“我爱吃。”  郭靖一怔，黄蓉已把一块点心放在口里吃起来。郭靖见她吃了几口，眼圈渐红，眼眶中慢慢涌上泪水，更是不解。黄蓉道：“我生下来就没了妈，从来没哪个像你这样记着我过……”说着几颗泪水流了下来。她取出一块洁白手帕，郭靖以为她要擦拭泪水，哪知她把几块压烂了的点心细心包起，放在怀里，回眸一笑，道：“我慢慢地吃。”

这两次“笑”里的意味大可琢磨。第一次笑，也许她心里会闪念想“这个傻哥哥，送压烂的点心给女孩子，看你怎么办”，但跟着恐怕更是想到：“靖哥哥待我真好，几块饼干也不忘带给我吃。”而第二次笑，正是定情之笑，她已经确定，眼前的靖哥哥，正是她此生所系之人。

在前面初遇时，我们知道黄蓉是什么好吃的也不放在心上的；到后来遇上洪七公时，我们又知道她是什么好吃的都做得出来的，也即，黄蓉是根本不会在意什么美食。而现在，那已经“压得或扁或烂”的饼干，让她吃出了眼泪，还用自己洁白的手帕，“把几块压烂了的点心细心包起，放在怀里”；我们更知道，她并不仅是为了“慢慢地吃”，而是她已经踏踏实实地把郭靖放在了心里。

因为当她把现在的情景与前面初遇串联起来，她已经明白了郭靖是真心待她好，不管她是男的还是女的，是好看还是丑八怪：

“我穿这样的衣服，谁都会对我讨好，那有什么稀罕？我做小叫化的时候你对我好，那才是真好。”

这是真的，比如欧阳克，看到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只要肯依了他，他什么不肯给？但这只是贪图美色而已。只有在一个人毫不起眼甚至讨人嫌的时候的对他（她）好，才是真正的好，毫无功利的好。

于是定情：

眼见暮色四合，渐渐的白雪、湖水、梅花都化成了朦朦胧胧的一片，黄蓉慢慢伸出手去，握住了郭靖手掌，低声道：“现今我什么都不怕啦。”郭靖道：“怎么？”黄蓉道：“就算爹爹不要我，你也会要我跟着你的，是不是？”郭靖道：“那当然。蓉儿，我跟你在一起，真是……真是……真是欢喜。”

黄蓉轻轻靠在他胸前。郭靖只觉一股甜香围住了他的身体，围住了湖水，围住了整个天地，也不知是梅花的清香，还是黄蓉身上发出来的。两人握着手不再说话。

这是一段百读不厌的文字，一个纯美无比的画面。

在柔情氤氲之时，仿佛像郭靖这样最口拙之人说出的最普通的话语，都是充盈着诗意。我们似乎也不觉得他们确定关系是不是太快了点，我们大概都希望他们这样依偎着握着手坐得更久些。

不过他们还得去取药救王处一道长呢。

当黄蓉决定与郭靖一起去王府取药，郭靖坚决不同意黄蓉去时：

黄蓉低声道：“你再体惜我，我可要受不了啦。要是你遇上了危难，难道我独个儿能活着吗？”

尽管我们现代人对“死啊活啊”已经听够了，早已不太会相信，但是每当我读到这一段，都会感到真实的战栗，这是为那种爱情的纯粹所刺激而起的战栗。

我甚至联想到了乔峰为了给阿朱治病，决意前去聚贤庄，尽管那里是龙潭虎穴。为了心里最珍爱的人，“虽千万人，吾往矣”！

一份如冰雪纯洁的爱情从此开始了传奇。

所谓美好的爱情，难道不就是这样毫无保留的好么？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忠诚么？也许在现实中很难碰到，但是这不妨碍我们都“想要那完美的爱情”；纵然难免打折扣，我们也希望尽量少打一点。

我是陈想书语，以上浅见，欢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