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工场·短篇小说」何云庆|石碾垭上的石碾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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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 NEW YEAR

石碾垭上的石碾主人

这地方叫石碾垭,恐怕在任何地图上都找不到名字,事实上,这地方远在地图出现前就在这儿了。

这是一道山垭豁口,是前山到后山的必经之地,因石碾而名。垭口有两棵黄果树,一棵已经干枯,一棵则是朝气勃发。

干枯的黄果树下原有三五个坟堆,经过坟主后人逐年垒土连成一片,现已成了一座大坟包,坟包前面竖着一个硕大的碾轮,上面刻着“石碾主人”四个大字,下面摆着香案祭奠亡灵,似乎也提醒着人们不要忘了坟里埋着的故事。

这故事我只能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说起。

石根老汉正处弥留之际,口中喃喃不清,儿子石柱和孙子石牙都知道他是说村东石碾儿的事,出于孝心,还是侧耳倾听下去。

石碾儿在村东头的碾米坊里,如今那里已是村子里的米面加工厂了。石碾被拆散,平滑的碾台上安装上电动机,碾轮子孤零零极不情愿的呆在墙角,怨恨地瞪着厂房里这些陌生的铁疙瘩。

石碾儿是石根老人生活的全部。

村东的垭豁有一棵大黄果树,繁茂的枝叶将垭豁覆盖,旁边有一个大草篷,咕吱咕吱声从草篷里传出,一天到晚响个不停。石根老汉光着背在碾道上不停地转着,油腻腻黑乎乎的碾杠常年累月的压着肚皮,使压着的地方深陷进去,上下的肚皮却并不甘心的鼓了出来,仿佛是嘴皮衔住一根筷子,若是不加分析,还以为那碾杠是从他肚皮中穿过去的。檀木轴儿在碾轮孔里磨擦出音乐,碾台上星星点点的米花儿经碾轮反复挤压逐渐成了白花花的米粒儿,旁边站着几个等着碾米的人。      许是等米下锅吧!每每看到有人等着,石根老汉心里更是着急,脚步生风,碾轮飞转!

“不急,不急!歇会儿吧?”看到石根老汉大汗淋漓,有人不免生出怜悯。村里人离不开他,有人风趣的说:  目前只村里有这一只猴儿,把猴儿耍死了,大家都没猴戏看了。

村里人做事虽有抠抠掐掐,但很会算账:  一箩稻谷,先要去找石碾不说,累上半天工夫也不说,那转圈子的事可不是人人都会,转一会儿云里雾里要睡上一天。有人试图套上牲口,那东西又奸滑的很,你不跟着转圈它也就懒着转圈,再说一会儿拉屎一会儿飚尿溅得到处都是。找石根老汉自己只需待上半个时辰,舒舒服服的看着稻谷变白米,酬劳就一碗连糠米,一碗米不就少刨那几口么?划算!

石根老汉也会算账:  一天三五个人来求他就能得到三五碗米,不用下地也能养活一家,这活儿干得过!他不知道爷爷和爹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算账,也不知道这份家业是什么时候创立的,他只知道爷爷把这份家业传给了他爹,爹又传给了他,他现在更庆幸的是父母给了他这块硬朗的身子骨,一天到晚都不觉累。

“柱儿,你长大了做什么?”每当看到儿子石柱绕着碾台转他都会这样问,生怕哪一天儿子变了口气。

儿子没变口气:  “推碾儿呀,学你一样赚回好多好多稻米呗!”

听到儿子这样回答,石根老汉会心一笑,连声夸道:  “有出息!我儿长大一定有出息!”

石碾儿一天天转,儿子石柱一天天长……

儿子长大了,来碾坊的时候少了,即便有什么事来一下也就很快走开。

“孬种!狗日的孬种!”他冲儿子大骂,骂完又觉得这样骂把自己和祖宗也骂了进去,一跺脚:  “只要人还吃饭,就离不开这石碾儿!懒龟儿哟,大了反倒没出息了。”石柱娘在一旁劝他:  “孩子大了,世道也不同了,有些事就由着他,听说咱们村最近买了台什么机?支书要他去学着开,也能碾米呢!”

“管它什么鸡,它能转圈?能拉得转这碾轮儿?”石根老汉脸上露出鄙夷。

传说很快成了现实!

那天上午,村里男女老幼来看稀奇,碾坊内外全挤满人。支书叫石柱带几个小伙子将那碾轮儿推下碾台,石根老汉大骂儿子忤逆不孝,并抱着碾轮儿死活不松手。这时村里人就分成了两派,大部分上了些年岁的人都夸石根老汉是祖传绝活,碾米既快又好,不相信那铁疙瘩能超过石根老汉的石碾儿。于是更多的人有了质疑:碾轮儿都没有咋能碾米?那铁疙瘩就能坐着干活?支书给石根老汉等人做了半天思想工作,石根老汉松手时便打了个赌,赌那铁疙瘩不出三天就会嗝屁(据说人咽气时会打嗝放屁)!

石根老汉回到家,想起支书夸起铁疙瘩的本事,不免又有些担心自己打赌会输。这个赌不能输哟,输了活儿没了,饭碗也就没了,他不愿意看到祖传的家业从他这代人丢失。趁家人不在就去灶前磕头,求灶神保佑他的碾米活儿代代相传永不断种,惩罚那铁疙瘩三天短命。

灶神仿佛眷顾着他,咒语灵验了,而且来得很快。

下午,柴油机带动米机只出了两筐米就出现故障,八个小伙子热情高涨,轮流抬去县城找师傅修理后又摸黑抬回,第二天上午又出现故障,只好又抬去修理。这是一台县农机站闲置已久的老式柴油机,支书请师傅修理了一下,就低价买回。小伙子中有人开始抱怨:   先人板板,你也争口气嘛,把你抬来抬去享受是吧?我爷爷奶奶活了八九十岁还没享成这福呢!

村里原来夸奖机器的人也纷纷倒戈。

“那东西下出来的米有一半没掉谷壳,回家还得放碓窝用石锤椿呢!”

“什么机器?下出来的全是碎米粒儿,好端端的稻谷被它槽塌了!”

“还有柴油烟气味儿呢,你们吃饭时闻出来没?”

石根老汉立刻得意起来,他开始编织一个又一个的情景:

村里人怒气冲冲地把那铁疙瘩丢到河中去,将那碾轮儿堂堂正正地请上碾台……

“石根大哥,我们一家都夸你碾出的米做饭好吃,快点,我们还等着米下锅呢!”

“石根大叔真是绝活,碾出的米全是整粒整粒,没有一点碎米!”

“石根哥……”

“石根叔……”

“我来……”

“我先来……”

……

支书终于下了决心,从县农机站买了一台十五马力的新柴油机,另外又购置了一台磨面机。

咣咣咣!柴油机声响起,传动带拉着打米机的轮子飞快旋转,稻谷从料斗一筐筐进去,瞬间白花花的米粒儿和细细的谷糠就分开从下面出来。村民们乐了,尽管缸里有米,尽管家中的稻谷不多,他们总想将稻谷挑来亲自送进料斗,不断来重复这种场景,也不断重复着这样的欢快。

石根老汉病了,一病就是半年。他最不能容忍的是儿子成了柴油机手,是他亲自将铁疙瘩安装上去,抛开了碾轮碾杠,背弃了祖业。

这天他突然来了精神,要去村东垭豁口的碾坊看看,不知啥时大黄果树旁边又长出了一棵小黄果树,他朝那边望了一眼就径直去了碾坊,儿子在门口叫他不应,只见他走到墙角,拾起一块布片将那蒙尘已久的碾轮儿擦呀反复地擦,接着又沿着碾台转起圈子,似乎想唤起儿子和村里人对他过去的回忆,然而这时没有一人对他的举动认可,反而有人怀疑他精神上出了问题。

他彻底绝望了。

“石柱儿,你让让爹行吗?你搬到别处去,让我再推上一月两月,就是一天两天也行!”一次他望着儿子的脸色近乎哀求的说。儿子说:  “爹老了,该享些清福啦!”石根老汉立刻严肃起来:  “你想爹老么?没事干才会老呢,生产队的活儿我又干不了别的,爹只会推碾转圈儿!”

此后,他就不再用言语跟儿子说话了,只是叹气。

儿子修了新房要他搬过去,他依旧是叹气,用行动做了拒绝。他也觉得自己老了,身体日渐消瘦,头发胡子全白,他突然想到了死。死了又做什么呢,阴间有碾吗?阴间能让我推碾转圈吗?这样想着既有希望又有担心。

孙子石牙也成人了。

一次,儿孙俩前来看他,他听见儿孙在外屋起了争执,孙子细数着柴油机的不是:  什么声音特大刺耳呀,什么用柴油既不经济也不方便呀,后面的话他听不清也听不懂了。难道那铁疙瘩人们真的开始厌恶了?他突然联想到近两年农村结婚又恢复了过去的吹唢呐抬花轿,戏台上又开始了穿大袍唱古戏。

他一阵欣喜,以前编织的那些情景又一次浮现:

铁疙瘩被人们抛到河中……

“石大叔……”

“石大哥……”

……

他希望着,他企盼着。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

劈劈啪啪!除夕的鞭炮声响起,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第一天就要到来。

石根老汉挪动孱弱的病体,跌跌撞撞走向村东垭豁的大黄果树下。大黄果树在不该落叶的季节居然只剩光秃秃的枝丫,像手指企图要抓住天空。这棵黄果树据说比他爷爷出生还早,下面就睡着他的爷爷和爹,他突然感到这棵黄果树有着无与伦比的伟大,今天这条上探天文下通地理的生命也已经走向了终结,旁边冒出的小黄果树此时却是枝繁叶茂,他想给这一死一生扯上某种联系但又实在想不出来。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灯光明亮,碾坊也不例外,只不过草篷已被红砖青瓦替代,成了村民们的粮食饲料加工厂。他很想明白这个夺他活儿抢走饭碗又被村民厌恶的铁疙瘩之后又是什么怪物,就在他正急切地进屋时头却撞上了一个硬物-----门被儿子上了一把大锁。大锁很快让额头做出反应,反应在外的是块大包,反应到里面的是火辣辣沉甸甸的感觉。很快他就丢掉了这种感觉,从宽大的窗栏看进去,明亮的灯光下,碾台上先前坐着的那个可恶的铁疙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最熟悉的形状:圆滚滚的碾轮儿。碾轮儿用碾杠绕着轴一推就能出米儿,不过他又很快确定这不是他以前推过的碾轮儿,因为太小了。他实在想不出这小小的碾轮如何滚动如何碾米,但眼下它的的确确就放在碾台上,这应该是孙子石牙的作为,他这样想,就记起了爷爷和爹先前的话:只要人还吃饭,就离不开这石碾儿。

碾轮,碾台,碾道,绕着它转,这是几辈人无限重复没有尽头没有终点的一条道路,爷爷在这条道路上推出他爹,爹在这条道路上又推出了他,他在这条道路上再推出了儿子石柱。他幻想着孙子会沿着这条碾道继续走下去,推出孙子的儿子,孙子的孙子。他沿着厂房边走边看,不由自主地绕起了圈子,一圈,两圈······

他感觉到自己正走在碾道上,整个房子成了碾轮儿在跟着他转,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他爹和爷爷。推着,转着,渐渐地他感到眼前越来越清晰:爹冲他微笑,爷爷朝他招手······

“爹一一”

“爷一一”

儿子石柱孙子石牙找到了他,把他揹回放到床上,石根老汉口里突然喃喃起来,艰难地拿手想指向他的碾房,然而力不从心,动作就永远定格在这一瞬间……

老黄果树下又隆起了一座新的土堆,土堆前竖放着碾轮,这是石根老汉的遗愿,这是他的无字之碑,儿子石柱孙子石牙将推碾的用具和纸钱一起焚化。

若干年后,一条县级干道修到了这里。当年的老支书却力排众议:干枯的树不能挖,这里的坟更不能迁移,这些东西是代表着一个时代。接着就请人在石碾上刻上四个大字:石碾主人。村里人这时才觉得这些年他们遗忘了什么,于是就在石碾下摆设起了香案。

县级主干道在这里划出一道弧线,像是给石碾垭这地方打上了一个括号。

责任编辑  张辉

作者简介

何云庆,网名细雨无声、风竹余韵,退休教师,四川省南部县人。好文学,曾有诗词、小说在《诗词月刊》、《南充日报》等报刊发表。

山西五龙集团是山西省百强民营企业,下辖五个全资子公司,主营业务涉及镁业、焦化、铜矿、林业、房地产、酒店、商业管理等十多个项目。企业资产总额达65亿元,安置就业3000余人,2019年实现收入21亿元。目前正在建设的镁业循环经济二期项目,总投资60亿元,项目建成后,年产值可达130亿元,安置就业500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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