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张宗成：我看大观园诗坛的李纨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766】
我看大观园诗坛的李纨
河南邓州 张宗成
《红楼梦》中的诗词歌赋很多，小说中的人物写诗的也很多。仅卷首就有偈语“无材可去补苍天”，曹雪芹自题诗“满纸荒唐言”，到贾雨村的述志诗“蟾光如有意”，“天上一轮才捧出”和联“玉在牍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到赖头和尚的预言诗,跛足道人的好了歌，诗歌占了很大的成分。小说中的诗歌或交待主旨，或刻画人物，或谶言结局，或揭示规律，其作用均不容小觑。如判词预示金陵十二钗命运，《芙蓉女儿诔》悼亡抒情，姽婳词揭示理想，小说因诗歌而增趣生色。“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中众人奉元春之命，集体展现诗才为开端，37、38回的诗赛和第50回的芦雪广联诗，比较集中地记述了住在大观园众人的诗歌活动，通过写诗、评诗，很好地刻画了人物性格。我特称这一部分为大观园诗，称参与这一活动的群体为大观园诗坛。
在大观园诗歌活动中，李纨是除了迎春惜春之外，最不受看重的人物之一。但是，透过现象看本质，我觉得丝毫不应贬低李纨在活动中的地位，不应轻看李纨在诗歌方面的才情。
李纨是大观园诗词活动的组织领导者。在大观园中，李纨是负有照看弟弟妹妹责任的大嫂子，所以应探春邀约，赶到活动组织现场时，便表明态度：“雅的紧”，给活动以高度评价；紧接着又自荐掌坛，自觉承担起组织领导的责任。尽管如此，他从未想高高在上，而是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低，表明自己的出发点是“帮你（三妹探春）作兴起来”。领导就是服务，是她为赛诗活动提供场所，运用智慧从王熙凤那里要来经费，保障活动开展，提供必要的后勤协助。
李纨还是赛诗活动的学术引领者。出题做到应景，保证大家有话可说；限韵做到宽严有度；赏罚做到合情合理。尤其是评价，它既是一次活动的小结，又要用评价引导努力的方向。宝玉代表大家有这样一句话：“稻香老农虽不善作却善看，又最公道，你就评阅优劣，我们都服的。”说明她过去就有过这方面的表现，早已征服了人心。他评价优秀作品，从中规中矩起步，切题应景不说，着眼于形象和语言是否“风流别致”，“含蓄浑厚”，他还把“新”放在首要位置，把立意新作为第一标准。就在这一次次的评价中，影响了各个参赛诗人在诗歌上的追求。
在诗坛要有一席之地，首先要懂诗。李纨是懂诗之人。李纨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其父为国子监祭酒，相当于现在最高学府校长，她从小受到家庭的文化熏陶，有雄厚的诗词歌赋底蕴。在小说中写她作诗不多，每次写到总还贴标签似地加上“他不善写诗”。仅有一次，录下她写的一首七律，虽未贴那个固有的标签，但还是加上了“也勉强凑成一律”。好像不贬低一下就过意不去。这是作者刻画人物的需要。
我们不妨来感受一下这首诗。
文采风流(匾额)
李纨
秀水明山抱复回，风流文采胜蓬莱。
绿裁歌扇迷芳草，红衬湘裙舞落梅。
珠玉自应传盛世，神仙何幸下瑶台。
名园一自邀游赏，未许凡人到此来。
这首诗首先是押韵合律，对仗工整；其次紧扣大观园建筑和文采风流这个主题，不离元春省亲这个背景；第三意像鲜明，秀水名山，绿裁红衬，芳草落梅；给人十分突出的印象。四是巧用修辞，比喻拟人对偶夸张，处处贴切，功效显著。尤其是用蓬莱、瑶台暗喻皇宫，隐赞元春，可谓应景得体。更不用说尾联，“名园一自邀游赏，未许凡人到此来”。说这个琼楼玉宇之地恐怕元春省亲以后就无缘得进了，引发了元春的同感和思考，为后来指示省亲之后，让弟弟妹妹们搬进园子里来做了铺垫。由此看来，这首诗里还隐含了李纨深沉的心机。当然不是说这首诗就无可挑剔了，神仙凡人的对举略显俗套，文采二字落于字词表面，况且全诗缺乏让人眼睛一亮留下深刻印象的名句。这是符合小说作者对人物的设定的。曹雪芹是以她缺少诗才来衬托，凸显她作为寡居之人的美德。
更能体现李纨诗才的是芦雪广联诗。开头她将俗人凤姐的一句“粗话”“一夜北风紧”，用对句由俗及雅的“开门雪尚飘”，翻成了雅俗共赏的正言，用出句“入泥怜洁白”由景及情，打开了众人联诗的话题，可谓启得爽快；在韵字用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又及时阻断，用一句“欲志今朝乐”引出李绮的结句“凭诗祝舜尧”，揭示了主题。可谓结得自然。如此收放自如的本领，说明她对排律的结构了然于胸，显示出指挥若定的本领。
李纨的不是指情感世界，是说她情商很高。他很会说话，如前面提到成立诗社之初的几句话，“雅的紧”和“帮你作兴起来”，熨贴得体，说到探春的心里了。评诗的分寸更是掌握得非常恰当。她把握了对薛林二人评价的平衡，又不违背充分肯定黛玉咏絮才的总体设定，还注意照顾其他人如湘云，探春的情绪，评菊花诗，最初她一下子评了个一二三名，将这三首同出自一人即黛玉的是又归为一等，以下则采取分等评价，将宝钗等三人的诗同列为第二等。三人中探春只有一首，就放在这一等的第一个提及，史薛二人各两首，就放在后面，交叉提及，既评判了优劣，又顾全了各人的颜面。至于每次让宝玉垫底，是她深知宝玉看重女子，情愿以绿叶衬红花，毕竟他还是一个小男子汉，不会因“落第”而生气或气馁。还有那次让宝玉雪中乞红梅的“处罚”，更是用得恰到好处。她深知妙玉喜欢宝玉的那点小心思，也深知宝玉高兴接受这样的“处罚”，用宝玉如愿求来红梅，装点了雪景中的美丽画面，使参与众人皆大欢喜。
在大观园诗歌活动中，李纨凭她的才情，尽到了是一个称职的领导者的责任。她不愧为一个善于策划善于团结众人的组织者，善于欣赏评价的引领者，甘心服务默默奉献的好后勤。她虽然没有贡献什么名作，但也绝不是诗盲和平庸的人，是一个内秀而不露锋芒的诗评家。大观园名作频现，李纨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