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榆树
郝大爷最近总从噩梦中向来,屋后的那棵榆树有点阴魂不散,记不清有多少次被大风吹倒砸在自己的脑门上,鲜血直流。醒来,郝大爷一摸,额头上汗津津的。
那棵榆树可有一段历史了,郝大爷记得是分田到户第四年栽的。小时候春上闹饥荒,郝大爷不会忘记母亲会从很远的地方采摘榆钱叶,给他们兄弟姐妹做菜、煮粥或蒸窝窝头,榆钱叶谈不上多美味,但可是一家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食材。
郝大爷因患小儿麻痹,有条腿不得劲,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再加上家里兄弟姐妹多,他又是老大,一直没姑娘看上。如今已七十有三,鳏夫一个。分田到户后,郝大爷凭着起早贪黑勤劳苦干,终于摆脱了吃不饱的日子。因榆树的种子榆钱外形圆薄如钱币,故而得名;又因是“余钱”的谐音,因而就有吃榆钱会“余钱”的说法。
郝大爷在除草回家的路上,发现河沟里有棵小榆树,顺手拔回来,栽在屋后的空地上。当时弟弟反对,说榆树没什么经济价值,还不如栽果树。但郝大爷仍坚持种下,不曾想多年之后竟成为自己的梦魇。
栽榆树的那年侄儿才三岁,郝大爷从弟媳进门后就分家单过,但对侄儿疼爱有加。20世纪90年代,农村人发现种田没盼头,人多地少,一年的经济收入只不过能吃饱穿暖而已,没其他外花。村里的年轻人若读不出书,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了。郝大爷因腿不便,加上年逾五十,哪个工厂能收留老年残疾人呢?只有老老实实在家当个农夫罢了。
侄儿对读书没兴趣,十五岁初中毕业在家闲逛,十九岁随舅舅出去打工,只有过年才回家。等侄儿带回一姑娘时,郝大爷才意识到侄儿长大要成亲了。弟弟上门说娶媳妇得做新房子,他想在屋后空地上给儿子另建一栋二层小楼。自家的宅基地给侄儿做房子,郝大爷当然无话可说。
郝大爷一开始以为那棵榆树有点碍事,准备锯掉却遭到弟弟和侄儿的反对。侄儿的二层小楼只用两个多月拔地而起,没想到的是侄儿房前屋后各箍了一个大院子,那棵榆树成了侄儿后院内的风景树。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榆树长得可真快,三十多年的散枝开叶,树冠已超一米,夏天遮挡住炎炎烈日,给郝大爷带来一丝清凉。 若碰上大风暴雨天气,榆树的枝条狂扫郝大爷的屋顶,沙沙作响。
郝大爷的房子应该是村里最古老的建筑,还是与弟弟分家时建的,一晃三十多年。他原本想重建,可是想到自己单身一人,又觉得没那个必要。屋顶上的部分小瓦因年久破损换成大瓦,最怕下大雨,大小瓦接缝处会漏水,弄得地上湿漉漉的。
自国家提出精准扶贫政策以来,村里扶贫干部也曾多次去郝大爷家,告知国家对农村危房改造有两万元补助,望郝大爷自己再拿点积蓄,拆旧屋建新房。
郝大爷考虑再三,犹豫不决,最后还征求弟弟和侄子的意见。虽然二人并无反对,但侄子却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建房子有啥用,不能动的时候还是去养老院舒坦!”
郝大爷明白他们的用意,自个儿没技能则无法外出打工,一直在家侍弄庄稼,前几年生场大病,本没多少的积蓄花去一大半,剩下的就是以备年老不时之需。村里有三位老人住在镇上的养老院,郝大爷去看过,虽说衣食无忧,但总觉得每天缺少了劳动,吃饭没啥滋味。两难之际,郝大爷权衡好久,觉得还是故土难离,最终放弃危房改造的念头。
可一旦刮风下雨,榆树枝条扫过瓦片的沙沙声,郝大爷总有一丝不安。他向村干部反映,希望他们能做通侄子的工作。可村干部认为这属于家庭矛盾,外人不便插手。就这样,郝大爷与榆树共处多年,被榆树扫下的瓦片,郝大爷只能一次次重新加盖。
2016年冬至后,村里突然来了一群大学生,说是省里下派来监测脱贫攻坚工作的。郝大爷被大学生问到“住房是否安全时?”,他愣了一下,随口答道:“安全,就是刮风下雨的时候,屋后的大榆树有点危险!”站在屋外陪同监测的村干部耳朵真灵,听到郝大爷的话,马上电话联系到几个村民,让他们火速带来电锯。
几分钟后,村干部就在郝大爷侄子的院内有序的指挥村民锯榆树,郝大爷没敢入内,电锯刺耳的轰隆声掩盖了他侄子的骂骂咧咧。几分钟后,挺拔傲立多年的榆树缓缓倒下。
这一刻,郝大爷内心无法平静:这倒下的不仅仅是榆树,还有……
简介:黄英,安徽桐城人
安徽师范大学研究生毕业
现定居芜湖,大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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