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凯 | 产房里的女人,也是人

这是『思想周刊』的四十八文章

“人一旦迷醉于自身的软弱之中,便会一味软弱下去,会在众人的目光下倒在街头,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米兰·昆德拉

女人最大的苦,不仅是生育,而是要在这盲人众多的世界里,寻找自己宁愿承受的光明。“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孺子弱也,而失母则强”。此语出自梁启超《新民说》。

女性因繁育后代而必然会在怀孕与生产期间饱受生理的重负。任何女人在分娩的一刻,都能体会作为母亲的伟大和欢悦。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人类的繁育周期决定了女人漫长的艰辛、也注定了女人快乐的短暂。孩子是婚姻的礼物,是爱情的图腾,但这基于感情与中国家庭观的必需品,获得时却要女性付出更大的勇气与身躯之苦。

近年来,女性追求独立人生和爱情自由的价值观正深入人心,在时下二胎风潮正热的全民带娃境遇下,女性独立的人生价值和幸福追求淹没在了家庭的苦海里,纠结的婆媳关系、繁缛的家庭道德观念、趋向危机的婚姻感情、重压下的生活压力正一步步鲸吞着女性的选择,正一刻不停的蚕食着女性做为“人”的基本权利。而正是婚恋、孕育、持家等等一系列现实生活问题,在医患关系紧张、道德底线崩塌、婚姻约束沦丧的当下,由幸福的标杆转向成为了女性的婚后沼泽,稍有不慎,一生的美好会在一瞬间变为悲歌楚辞。

陕西榆林的产妇自杀事件就是在医患关系日渐紧张、婆媳隔阂加剧、家庭观念脆弱、医疗管理制度背离生命价值的“矛盾模式”下产生的悲剧。一名艰辛的产妇临产时因疼痛难忍,眼看面临胎死腹中、大人毙命的危险,作为一个母亲,她在面对所有的善意时,却无法决定自己和孩子的命运,是何等的绝望会令一位产妇选择跳楼自杀,是何等的苍白会令两家人在事发后不顾支离破碎而争相抢要医院赔偿,是何等制度的扭曲会令医院一方百口莫辩。这其中,虽然存在谎言和丑恶,但真正令人伤心的是人们在这种现实冰冷的语境下,会习惯一种人造黑暗、权利的忽视何尝不能杀死一个无辜的产妇,它更能让荒诞成为常态化。

结婚对于女人来讲,是一场赢面很小的买卖

而妻子生儿育女对于家庭来讲,尤其对家庭顶端的核心主宰来说,则是一种外来人扮演的“生育机器”。有人会问这只是个案,其实不然,女性在很多情景下,从未扮演过主宰命运的强者,也许是因为女性太过善良,也许是因为外力太多嚣张,也许是因为对于一位已经辛苦了十个月的准妈妈来讲,她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要把孩子名字印在家谱上的印刷工人。

再不努力就得去结婚了啊

这样的冷段子是给每一个适婚青年与家庭长辈的一记响亮耳光。如果有千万分之一的不幸概率,相同的事情再度发生,那我们每个人都是有罪的。当相同的你躺在产床上剧烈的喘息,好稀释剧痛,家里人没有一个人能指望,能否抛开对医疗体系的不信任去决定自己幸福的未来,如果你不敢,你的心其实也早已坠楼。

在产房的悲苦里,独自面对死亡的总是母亲,孩子的生命所系,也是母亲。在产前,产妇签署了《授权书》,授权其丈夫全权负责签署一切医疗责任文书,在她本人未撤回授权且未出现危机生命的紧急情况时,未获得被授权人同意,医院无权改变生产方式。

用词是“且”,那么就意味两个条件中有一个不满足,就有机会改变方式,扭转这个悲剧。剧当班护士讲,在跳楼前她曾说:没想到我选错了。我想说,他不仅选错了老公,更后悔选择了授权给一个曾经海誓山盟的傻瓜。即使这样不利,她仍然有选择的权利和改变的主导力,但她终究还是不知道。榆林的这位产妇在那一刻,也许是早已忘记了权利,也许是身心俱焚般的绝望,在那疼痛蔓延全身足以达到休克的苦海里,医院作为救死扶伤的一级机构,竟然噤声了,这个快要垂死的生命在那张病床上就像一个被划入禁区的罪人,在人性与医德面前,大夫们选择在医患矛盾即将爆发之前,不做任何医疗动作与医患提示。他们也许在想,万一最坏结果出现,自己该如何撇清责任呢?

人心在太阳的炙烤下,要么自私、要么在算计得失、要么是权利盲人,大家就这么沉默的看着一个即将生产的母亲像动物一样下跪、悲悯、求生,而站着的人,都是同种族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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