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耶典籍
里耶鸟瞰图 胡荣春 摄
张胜华
里耶,一个含山隐水的古镇,就掩藏在湘西褶皱的地图中。
所谓古镇,她只是在历史的尘烟中蛰伏得太久,在散发淡淡时代气息的同时,又弥漫着浓郁的原始风味。随意采集一段道听途说也能感知一个真实的里耶,她靠的是一种古朴的美,一种纯粹的美,一种对乡情缠绵的品味,诸如“湘西古镇”“小南京”“金里耶”之类的称谓,显然不再是恋恋风尘者的隐语了,亦真亦幻,无法还原步履与心履影射在旅途中的明晰底片。
古镇多小巷,古色古香味浓,经纬纵横交错。石板铺街,自成韵律;粉砖青瓦,鳞次栉比;挑水屋檐,错落有致。酉水河的波光里荡漾清澈和明净,依山傍水的吊脚楼传颂出一个个缠绵的爱情故事。撑一把雨伞,凝望暗香浮动的倩影,像踉跄于明清小说的某一章节,明朗了一团惊艳的美梦。河雾缠绕的里耶,更有一种朦胧羞怯的美,像待字深闺的村姑,欲遮半掩的,被酉水一览无余的展出。土歌苗谣随风招摇,一些挂在老檐上,一些还在远处飘浮,在幽深的巷道迂回。土家汉子开怀畅饮,醉醒千年的睡意。蓝天下的摆手,让所有的时光凝滞倒流……
从碗米坡电站逶迤而上,“高峡出平谷”取代了百里险滩,酉水静如处子,温柔守望着远逝的喧嚣。临靠里耶的河沿地带,气势恢弘的十里长堤把古镇揽入怀中,鲤鱼沉潭,婆树拦腰,玉石岩板——这些曾经展示过里耶风情的景点,已经长眠在岁月的河床下;还有柳坪,那种柔风洗耳的静谧与安详,那种芳草酥心的淡然与超脱,似乎在半醒半梦之间沦为遥远的梦呓;木舟林立,渔歌晚唱,古码头上风姿绰约的浣纱女子,已随酉水远逝的涛声渐行渐远……古镇不是一成不变的,水光山色固然不可或缺,而时过境迁则是古镇律动的音符,舒展着古镇经久不衰的魅力。
里耶几乎占尽了所有的风光,也几乎抹煞了所有风光,无须品味也是意味深长,无须考证也是人杰地灵,无须检索也是钟灵毓秀。说来说去,一个原本存在的假设:在湘西四大名镇中,幸亏王村沾了“芙蓉镇”的风光,浦市因了“青烟缭绕,钟馨时鸣”的神灵,茶洞托了沈老游刃有余的笔墨,不然,不知要逊色多少。
大凡一个地方,感官上的满足诚如浮光掠影,并不能在屦痕深处镌刻醒目的标签。抚摸厚重的文化底蕴,追寻沉淀的历史渊源,定能在你心上的沉浮中响彻荡气回肠的天籁梵音。
在土家母语纯正的发音中,里耶译为“拖土”,是土家子民千百年来用勤劳智慧的双手创造出来的。爱听周围的土语侬腔,舌尖抵住上唇,再上气流缓缓而出,“里耶”,饱含一种质感的雄浑,湿软得令人魂酥骨蚀。青山绕绿水,绿水绕古镇,外围的视觉或感觉是不足为取的,要想寻觅真正的默契,必须深入纯粹的内质。走进里耶,像走进一部庄重的历史,就会萌生对古典潜意识的挖掘。
往日的风烟微尘散了,旧时的朱檐粉墙依然。幽深的巷道若隐若现往昔的峥嵘繁华,无意的脚印在历史的断章里回响。血雨腥风是淡了些,烽火连绵却未中断过,里耶一如饱经沧桑的母亲,憔悴的面容中暗藏着着淡淡的忧伤。这正是里耶历史恰到好处的演义,也是品读里耶不可取舍的主题。
因为地处僻壤,远离了尘世纷扰和人声鼎沸,自乾隆年间以来,这里一直荡漾着明清小说意境中不事张扬的祥和与宁静。舟楫桨影络绎,文人骚客云集,商贾巨流荟萃,这在当时湘西当属首屈一指。烟楼茶馆,唱戏说书,呼买唤卖“一镇繁花一镇笑,满河绿水满河船”……这样的场景,任何形容都怕肤浅了些,人道是:此情万般风骚,此地无尽妖娆。历史的衍变往往是阴差阳错的,或许吻合了“物极必反”的规律,80多年前的一个秋天,久旱不雨,谁家小孩无意划落一根火柴,竟然酝酿了一场历史上绝无仅有的灭顶之灾。偌大的里耶,倒塌在熊熊火焰中。残垣断壁,破砖碎瓦,哀鸿遍野,惨状目不忍睹。于是,里耶的历史多了一份血与泪交融的辛酸。
屋漏又遭连夜雨。里耶在灾难中还没来得及喘气,又一场灾难即将降临。酉阳和里耶相距百里之遥,原本相安无事的,那个叫白瑞庭的乡长坐立不安了,对这块肥肉早已垂涎三尺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以为攻下里耶是举手之劳,率领九百有余的乌合之众,号称“打进里耶,自由三天”,浩浩荡荡开来。他完全忽略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令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竟把他搞得焦头烂额。里耶人民联手抗敌,前赴后继,筑成一道坚若磐石的防线,相持了十多天,白瑞庭终究落荒而逃。里耶虽胜犹败,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里耶弯了脊梁伸直了腰,一场非凡的战争昭示在醒目的史册中……泪水与欢笑并存,衰弱与繁华更迭,匪性与灵性交融,里耶沧桑的表情,便一览无余的展现在世人面前。
岁月在时间的长河中诉说低吟浅唱的往事,历史在岁月的河流中演绎出奇不遇的惊喜。
2002年的春夏之交,平静的里耶,一记锄具磕响石层的天籁之音,惊醒了一个沉睡2000多年的梦。一口古井的浮出,以及36000多枚秦简的出土,使得里耶一夜之间声名鹊起,扬名中外。从此,里耶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地域概念了,不再是养在深闺的江南水乡了,不再是隐山居水的湘西古镇了,“中国历史文化名镇”,“秦城里耶”,“北有西安兵马俑,南有里耶秦简牍”,纷至沓来的声誉与殊荣,一下子把她抹上更为神秘的色彩。趋之若鹜的脚步,怀古寻幽的目光,接踵而至的造访,人声鼎沸惊扰了当初的宁静,里耶成了怀古寻幽者的寻梦乐土。
历史就是一口古井,就是一枚枚数以万计的竹简,36000枚竹简,洋洋30万言的历史大书,在行走的一笔一划里,踉踉跄跄的蹿出了一个王朝,在秦简的笔刃里还原了真实的面孔,从而更加栩栩如生,更加血肉饱满。
天下第一井,一口会说话的井,让当年至尊无上的始皇帝龙颜失色,他一手炮制的“焚书坑儒”,在湘西这块荒蛮之地怎么就鞭长莫及了呢?从战国到清朝近两千年的时间,时间隧道呈现了真空地带,所谓历史,成了堆积在护城河里层染的焦土,埋藏在岁月的断层中。里耶毫无知觉,浮华的包装没有褪去她的率真、质朴的颜色。里耶在揭开历史谜底的同时却又成全了自身的谜团,关于“毕兹卡”的族源,现存的版本本来有待考究,秦简里又冒出了“庸人南迁”与“土家北源”说,似是而非,莫衷一是,让生于斯长于斯的土著们摸不着北了,他们的身世,只好交付给任重道远的考古学家了。他们在历史的长河中逆水行舟,当里耶冒冒失失地撞进他们的视线时,他们只好在凝望中歇脚,重新打理和审视往返的行程了。如此看来,再深邃的目光也不能洞穿时间的隧道,再睿智的头脑也无法还原历史的清白。
山水之美是质朴的,是与生俱来的美;历史之美是内敛的,是千回百转的美。摄山水之韵,挖文化之魂,展秦汉古风,一个吉姿古韵的湘西古镇,一个积淀厚重的文化名镇,在文化旅游的潮流中脱颖而出。主动牵手西安临潼,“北有西安兵马俑,南有里耶秦简牍”跨越时空联姻,实现实物与文字的珠联璧合,勾勒了图文并茂的秦文化之旅。“全国文物重点保护单位”“中国历史文化名镇”“中国土家织锦之乡”等荣誉相继落户,拓宽了里耶文化旅游的发展前景。
行走里耶,是一种天马行空的心灵漫步。
也许我们的行囊中没有携带侠骨柔肠,也许我们的脚印上没有覆盖梨花细雨,也许我们的行程里没有盛装风花雪月,更多时刻,它暗合了我们对大自然朴素而纯洁的向往。我们同样贯穿着复苏的热情,逡巡在熙来攘往的嚣喧里,朝朝暮暮,寻寻觅觅,追逐一次驿动的邂逅,追怀一个凄美的童话,抑或一种心跳的感觉。
其实里耶是不解放风情的,她没有江浙古镇的锁骨销魂,没有江南水乡的风姿绰约,在不会思考或者是思考程度不深的人眼中,她注定是你红尘漂泊中一个漫不经心的驿站,一个朝秦暮楚的标签。邂逅里耶,更需要一种缘分。刻意寻求某种惊喜,兴许会给旅程带来疲惫和无端的感伤;随心所欲的溜达,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美中驻足,成就了古镇一道亮丽的风景。
其实里耶也是曲高和寡的,在趋之若鹜的目光里,她并不属于安枕灵魂的净土。片刻的停顿和驻足,既不能洗涤尘世的喧嚣与烦躁,也不能抚慰旅程的疲惫与忧伤。就文学意义而言,她更适合游记的版本。走马观花也好,行走吟唱也罢,里耶的风情,一旦带出域外,便会散发历久弥香的魅力。正如外地和尚念好经,那些失魂落魄的文人骚客们,经历了秦风楚雨的洗礼后,仿佛承受了大苦大难,经历了大彻大悟,家园的概念便呼之欲出了,返璞归真,皈依自然,理念上的释然与超脱也不可压抑地宣泄出来。
寻根恐怕是炒得最热的话题了。许多人把自己看作两栖人,乡村随遇而安的心境移植到都市就无所适从了。然则,文化意义上的寻根,其实与大众的寻根话题毫无关联。大众的寻根心理有媚俗之嫌,往往与叶落归根或者衣锦还乡纠缠不清。里耶更贴近乡愁的味道,魂散异乡、情牵“八面山高酉水长”的胡楚卿,笔蘸匪性和灵性交融的凌宇,用平民语言表达“草民”情结的张心平,用笔刃镌刻秦朝风骨的张文绪,在故土里浅吟低唱的山里人……一群群天女散花的土家儿女,一支笔搁在酉水河畔,一颗心愁思悠长,枕着乡情入梦。我是游子,也是归客,望乡的脚步不能丈量告别归期的行程,缠绵的乡情无法释怀迫近灵魂的倾诉。在酉水泡大的张心平,操着一口浓重的土家方言,一拄一拐地走出这方水土,峒河的河床安葬着他的疼痛,一本饱含笔触激情的《发现里耶》,无论采取怎样的阅读或者审美视觉,既适合游子的心境,也适合游客的口味。
千里酉水流淌千里风情。里耶是不经意的,她或许会给你带来些许幻觉,或许让你保留几多眷恋,里耶就这样把全部的简朴表白托诸于世。无论是充满生机,还是蕴藏玄机,里耶的典籍总是在处变不惊中演绎神奇,给人留下荡气回肠的品味。面对里耶,面对一轮泊在水中的月亮,宁静地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歌者,去想,去听,去吟,而不愿惊扰她梨花细雨般的恬淡。
来源:团结报
作者:张胜华
编辑:杨世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