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魏桂英/梧桐花开(外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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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一章)
魏桂英
“种下梧桐树,招来金凤凰”,“梧桐花开,凤凰自来”……都是对梧桐树最高规格的夸耀与礼赞。我一直想,这不正是对爷爷奶奶爱情的真实写照吗!
奶奶的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树。
记得上小学的我总喜欢在梧桐树下看书,树上有片片树叶飘落,那飘落到书上的一叶如今便成了我记忆中的帆船。
想起梧桐树,就想起了奶奶,因为我记得奶奶总爱坐在梧桐树下做活。
梧桐花开,开在春深时节。在煦暖的阳光下,在温柔的春风里,悠然静默地绽放着。每朵花都低垂下喇叭一样的口,流淌出甜蜜的春天味儿,既不显摆,也不张扬,繁盛而宁静,芳香顿时溢满了小院。落下的梧桐花犹如小嗽叭,可爱极了。到了夏季,梧桐树茂密的枝叶象撑起的阳伞,遮挡着炎炎烈日。走进小院,竟然能感到丝丝凉意。
听奶奶不止一次地和我唠叨:你爷爷是条汉子,你爷爷是村上最好的人,妞妞你知道吗,你爷爷生前平常没事就喜欢摆弄院里的梧桐树!我那时对奶奶的话似懂非懂,天真地问奶奶你也喜欢梧桐树吗,奶奶说,傻孩子,你爷爷喜欢当然我也喜欢,我喜欢梧桐树的一切,包括喜欢梧桐树上的鸟叫,喜欢梧桐树上的小花,喜欢梧桐树的叶子,更喜欢梧桐树上那一串串像玻璃小球一样的种子。
奶奶说起这些时,眼睛烁烁放光,神思悠悠……
据说爷爷死的那年是大旱之年,死的那天恰好是清明节。爷爷给梧桐树浇完水后感觉有些饿,就吃了一碗父亲剩下的小米饭。吃完时,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夜里,爷爷却肚子疼起来,疼的浑身直冒汗。请了村里行医的孙老先生来,喝下了一碗浓浓的、苦苦的药。但爷爷还是扔下奶奶和不到三岁的父亲咽气了。临死前,爷爷没有想到三岁的父亲,竟然只嘱咐奶奶要好好侍弄院里的梧桐树,因为那是祖先手上种下的!奶奶心肺欲裂,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爷爷去世那一年,奶奶才刚满十八岁,十八岁,花一般的年龄啊,而奶奶却要一个人面对残酷的生活,面对无穷无尽的孤独。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的、静静地哄着三岁的父亲,小心地侍候着梧桐树。奶奶每当说到这里,便不再说,泪水顺着她的脸庞在流淌。
而年幼的我眼里却没有眼泪,心安理得地躺在奶奶的怀中,安然入梦。在梦里,梧桐树美丽的花儿飘入我的怀中,香香的、甜甜的……
奶奶为了年幼的父亲,留在了这个有梧桐树的家。
于是奶奶听了爷爷临终时的话,继续精心侍弄梧桐树:浇水,施肥……
父亲长大了,先后成了乡拖拉机站站长,而后又成了县木材公司经理,这令寡居多年的奶奶感到自豪。父亲想让奶奶进城,但奶奶总是看着梧桐树说她离不开故土,离不开小村,离不开这个院子……她在这个有梧桐树的小院一直住到去世。
后来听父亲说,奶奶和爷爷是“自由恋爱”而结婚的。奶奶走亲戚时路过屋前的梧桐树下遇见了爷爷,两人一见钟情,私订终身。当然,那时侯爷爷家还没有院子。在那个年代,奶奶和爷爷是如何冲破各种束缚而走到一起的,父亲没有说,我只有想象的份。
“种下梧桐树,招来金凤凰”,“梧桐花开,凤凰自来”……都是对梧桐树最高规格的夸耀与礼赞。我一直想,这不正是对爷爷奶奶爱情的真实写照吗!
1985年的一个春天,在一个梧桐花开满小院的日子里,88岁的奶奶静静地走完了她的一生,奶奶死的很安详,是坐在梧桐树下和邻居闲聊着死的,没留一句遗言。
我想,如果奶奶临终有遗言,肯定会像爷爷那样,嘱咐后人一定侍弄好梧桐树。
奶奶走了,只剩下落寞的庭院和庭院里的梧桐树。
如今,站在奶奶的院子里,站在梧桐树下,我怅然而又失落。那皱巴干裂的树干,仿佛是奶奶满脸的皱纹。眼前的世界模糊了,一阵风来,梧桐花落了一地,梧桐树叶“哗啦、哗啦”地响。我知道,那响声里有奶奶的幽怨与哀愁,有爷爷的歌唱与吟哦……
碧草园
小时候,老家南边有三间草屋,草屋里住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他孤身一人,平时种地,农闲时卖点日常生活用品。老人驼背,因而我叫他驼背老爷爷。驼背老爷爷的屋前是一个大园子,我叫它“碧草园”。
童年的我不太合群,有时候不能与小伙伴们很好地相处,于是唯一的去处便是碧草园。一到春天,园中那些似草非草的植物就铺满了园子。园子里有两棵高高的杨树,树上有鸟窝,偶尔可见窝中的小鸟探出头来。夏天,几棵歪脖子枣树开出淡淡的小黄花,园子里溢满了淡淡的香气,令人心醉神迷。最好的要数秋天,那串串红枣压枝,看上去如片片红云,很叫人喜爱。还有一种叫“扫帚树”的植物,梗子大大的,我常用它编织自己喜欢的“小筐筐”之类的东西。
园子里有蜜蜂,我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小生灵。记的有一次因为可怜快死的小蜜蜂,将它放在手上,不想竟被螫了一下,疼的我直掉眼泪。驼背老爷爷就过来哄我,直至使我破涕为笑。
清晨,太阳还没跃出地平线,我就早早地来到了碧草园。踏着园中的青草,任露水打湿了鞋子和稀疏的头发。有时候因为采摘大碗花和蒲公英,竟忘了吃饭的时间。不过那黑黑的如小珍珠般的野茄子味道很美,我每次只肯摘一点,然后坐在树下享用。听着驼背老爷爷拉风箱做饭的声音,闻着野花和小草散发出的泥土味气息,我感觉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有时候,驼背老爷爷把饭做熟了喊我和他一块吃。大概是驼背老爷爷的饭做的好吃吧,要不然怎么会妈妈来叫我回家吃我就是不听呢!
驼背老爷爷在园子里种了一些黄瓜、西红柿。每到收获的季节,我总是拼命的吃,只吃的小肚子鼓鼓的。驼背老爷爷见到我这个样子就说:小馋猫,明天再吃吧,我会给你留着的,好东西可不能一下子吃完啊!
遇到受委屈和不顺心的事,我就跑到园子里去,去看那高高的白杨树,奔波忙碌的小蜜蜂,满园的小草和野花……于是烦恼便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夕阳将没,碧草园里一片金色的余辉。驼背老爷爷也偶尔坐在园子里默默地看夕阳,这时的我则乖乖地蹲在旁边和他一块看,看那又红又大的夕阳……
驼背老爷爷笛子吹的很好。吃过晚饭,驼背老爷爷就拿着小椅子来到碧草园里坐下来吹笛子。月光如水,笛声飘荡在碧草园,悠扬哀婉,给看上去朦朦胧胧的碧草园增添了一种神秘色彩,而站在驼背老爷爷身边的我也听的入了迷……
离开碧草园随父母进城那年,我刚满七岁。当时驼背老爷爷用粗糙的手抚摩着我的头,声音颤抖地说:孩子,你可得常回来呀……想想与驼背老爷爷和碧草园即将告别,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与失落,眼泪顿时在眼眶里打转转。
进城的我,常常梦见故乡的碧草园,梦见孤身一人的驼背老爷爷,醒来后发现泪水早已打湿了枕头……
再回故乡时,驼背老爷爷早已驾鹤西去了。
人去屋园在,只不过草屋的屋顶长满了野草,草屋里面已成了灰鼠的“安乐窝”。
我清楚,现在的孩子们根本不知道草屋里曾住过一个驼背老爷爷……
作者简介
魏桂英,女,七十年代生,河北盐山县人,盐山县文化局专业作家,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文学院第六届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校园四季》《追梦地带》《太阳花开》《插班生左小木》《三麻雀的故事》,有中短篇小说若干发表于《长城》《鹿鸣》《青海湖》《北方文学》《延河》《草原》《青春》《红豆》《翠苑》《骏马》《北极光》《佛山文艺》《雪花》等刊,作品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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