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三 | 水月庵里写春秋(17)
17
周二,我正在批改学生复习作业,高中同学许文乾来了。我心里一阵高兴,忙把他让进房来。
他说,他是昨天到家的。我往墙上的日历一瞥,昨天是农历腊月十七。他今年在江西上饶干木匠活。我们聊叙了许多别后话,他说了一些手艺人生活的情况,感觉还是读书的时光好,怀恋之情溢满胸间。他还问起了他的弟弟许才乾的学习情况。他是一个很关心弟弟读书的人,在开学之初就来信委托我要关照他弟弟的学习。
他弟弟是丙班的,在吴兰芳老师那个班,学习成绩中等以上,在平时他在学校或别的地方遇上我,总是很有礼貌地跟我打招呼,他在我心目中是一个可以成才的人。我跟许文乾是莫逆之交,关心他的弟弟是责无旁贷的。但他不在我班里,我的关心也只能拜托吴老师了。吴老师也很尽责,如果他考试考得好,她就跟我说:“才乾考的好。”如果他犯了什么事,也跟我来说,似乎我是他的家长似的。有时我遇到他,就问问他的学习情况,给他一些鼓励的话。但他的胆子比较小,怕遇上我,有时我明明看见他了,他也会借故避开我。
许才乾是许文乾最小的弟弟。从他父亲给孩子取名上,我看出他的生育和取名都已计划好的:要生四个儿子,一个女儿。结果还真如愿。分别用文、武、全、才给儿子取名,用齐给女儿取名。文武全才齐,好像是一个小朝廷,真不简单!他最小的女儿叫许齐卿,后来也在我校读书,我还当了她的班主任。
高中同学许基平有一件黑呢中山装衣服,他穿起来有些肥大,他说是用50元钱从商店里买来的,只穿了一个月不到时间。
有一天,他来到我处。我说:“你的呢制服太大了,穿起来不好看,流流下去的。”
他说:“你的块头比我大,穿在你身上可能会比较合适。你要的话,我便宜些卖给你。一句话,也不要还价,35元卖给你。”
我说:“真的假的?”
他说:“当然真的,你要就卖给你了。我只穿了没几天,蚀15元钱卖给你。”
我说:“好的。你脱下来我试一下。”
他果真脱了下来,我一试还真合适。这时冯老师和郭老师都认为好看。
他说:“呢制服是要干洗的。我穿过了,你也要洗一下。让我再穿几天,我干洗过后,再给你送来,怎么样?”
我说:“好的。”
这样,在放寒假前,他就把干洗过的呢衣服给我拿过来了。这样我过年就不用买新衣服了。
许雪宁两天前就放寒假回家了。吃过晚饭后,我到许雪宁家里去。老屋里,只有她母亲在那里。她见我来了,眉开眼笑了起来。忙招呼我坐下,给我倒茶水。
她母亲跟我说:“她在新屋那边,你去吧。”
我说:“好的。”我就从老屋里出来。外面水塘边的樟树阴森森的,水塘里倒映着从房子里透出来的光亮,星星点点。我绕过塘塍,转了几个弯,才到她家的新屋里。
我敲了敲门,许雪宁来开门。
她一见到我,先是吃了一惊,继而马上笑了起来。
她说:“你来了?”
我说:“要放寒假了,我走之前来看看你。”
她说:“谢谢。”
我朝房子的四周看了看,与我暑假来的时候没有两样,依旧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上挂着一顶蚊帐,窗口用白色尼龙薄膜钉着阻挡寒风。两条凳子架一块木板作书桌,低低的,旁边有一张竹床,木板上零乱地放着许多复习资料和书,边上还摆放着碗筷、牙膏牙杯、冻疮膏等日用品。
她见我的目光注视着木板上,很觉得不好意思,说:“我现在已经很懒了,连整理一下都不会了。除了看书,什么事都不想做,饭也我妈给我送过来吃,除了看书吃饭,我不做别的事,也不出门,整天关在屋子里。”
灯光下,我看着她的脸颊,她的脸极像她的妈妈,长而大;眼睛像她的爸爸,双眼皮,很好看,也很有魅力,两腮都长了暗红色的冻疮,手上也长了冻疮。她让我坐在竹床上,自己坐在床沿,上牙咬着下唇。
我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学?”
她说:“初七就要去学校,初八开学。你呢?”
我说:“跟你一样,初八开学。”
接着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由于平时交流得不多,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我估计她也这样。
我说:“寒假里,你要多休息,别太用功了。看你,都很消瘦了。”
她似乎有些感动,又有些羞涩,只是点点头。隔了一些时候,她说:“我很对不起你。”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我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老放在心上。我一定会帮助你的,而且帮到底,不会改变的。”
她眼睛有些泪水的样子,但没有使它流出来,仰起头,又低下头,腮帮动了几下,一句话说也不出来。但我可以感受到她很激动,想表达,但又没法表达。
这时,她的母亲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大碗,里面盛了四个鸡蛋,脸上笑吟吟的,满脸的皱纹向四面舒展开来。她在我的面前停住了,先把两个鸡蛋分到木板上的一个空碗里,说:“这里没有桌子,你就端手上吃吧。”又对雪宁说:“你也吃一点,陪他吃。”
我急忙说:“我不吃,我吃过晚饭就来了,肚子不饿的。”
她母亲又一次把碗送到了我的手上,我接过来,却又放在木板上,两个碗并排地放在了一起。两碗鸡蛋热气氤氲,袅袅缭绕,我坚持着不肯吃。
这时,她的母亲对许雪宁说:“你叫他吃。”说完,她就退了出去。
许雪宁站了起来,走过来端起其中的一碗,对我说:“吃了罢,我妈都烧了,不如趁热吃了吧。”
我只好接过碗来,对她说:“那么你也吃吧,我们一起吃。看你,也真是该补补了。”
她这才露出笑脸来,像一朵花一样,红扑扑的可爱。
鸡蛋是用白糖煮的,可能是白糖放多了,特别的甜,甜得发腻。我一边吃着,一边看着许雪宁。只见她也边吃边瞅着我,有时四眼相视,像是电光雷击,既温暖又幸福。她抿唇相笑的时候,特别媚妩动人。
吃完了,她把碗筷收过去,到水槽边冲洗。
她跟我说:“我的压力好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我说:“也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压力,顺着走就行了,努力过不后悔。”
她说:“我真的很无奈,把一切都搭进去了,但得到的结果却让我很灰心。现在人都变了个样,我真的很担心自己的身体能不能坚持得住。”
我说:“只要希望还有,就有希望。所有的丢失,都是为了珍爱之物的来临腾出位置;所有的支离破碎,都是为了来之不易的圆满。上天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莫名其妙的决定,它让你放弃和等待,是为了给你最好的安排。”
我也不明白自己会说出此类话来,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反正现实就是一切最好的安排。
我们还聊了学习方面的一些事情。我勉励她一定要放下包袱,轻装上阵。
她送我出门的时候,已经夜阑人静,天空星光闪耀,月亮已经隐在了山后,北风刮刺着我的脸,我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沿着逼仄小路,我快速地朝学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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