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特稿】仰望小城文化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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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对于作家余昭富,我曾在散文《遥途苦马》中写过:“文学之路,说破了就是一种心灵苦旅。对缪斯女神心仪已久,可羞羞答答就是掀不开她的红盖头。误入'歧途’痴迷于文学,算是中了文山鹰老师、余昭富作家的'流毒’。余作家视我如己出,一封电报将我从进京狂流中召回修改为庆祝新中国40周年的报告文学集《澧州风流》的稿子,免了一场性命之虞。因为都有一付清瘦外表,有人便误把我当成他儿子,他倒乐呵呵四处传播。恩师英年早逝,竟然是在六十寿宴预备餐中欣闻《春雷》付梓的那一刻,实让人锥心痛首。没能在灵前三叩九拜,祭一杯薄酒,燃三炷檀香,一直惶恐不安。恩师铮铮铁骨,一生坎坷清贫,喝劣质白酒抽龙山雪茄近二十年,囊中羞涩仍穷其一生将心血结集出版,孰料在上届丁玲文学评奖中才发现书号有假。这究竟是文人的不幸呢,还是文学的悲哀?”
其实,对于有着慈父般情怀的恩师余昭富作家,要写的怎么会只这寥寥数语?他对我及当时澧县一大群文学青年的那种再造之德,相信每个人都会没齿难忘。“枕石头长大,其思想不一定如石头笨钝;吃红薯成人,其价值不一定如红薯低廉。”这也许是他对人生的深刻领悟,也是他给我对文学苦旅的巨大启迪。
余昭富,1945年生,湖南澧县人。澧县文化馆文学编辑,中国儿童戏剧研究会会员,中国作协湖南分会会员,湖南剧协会员,湖南曲艺家协会会员,常德市电影电视创作协会理事。自1964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已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戏剧、电视剧作品及理论研究文章百余万字,有《律师来自田间》、《国徽下的辩护》、《糟糠之恋》、《鲤鱼洲的风波》等多篇(部)作品被转载、改编和转播。作品获地区、省奖20余次,其中中篇报告文学《辩护席上的新星》获首届丁玲文学奖,小说《一顿吃了二百支冰棍》获湖南省首届儿童文学大奖,《牛角尖趣事》获《文艺生活》1982年优秀作品奖。曾获全国艺术科学规划委员会、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授予“先进工作者”称号,1994年被中国作家协会授予“伯乐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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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该是余昭富可资查找又仅存不多的资料。其实,我最初知道余昭富这个大名尚在读初中,欣闻我们公社有个叫余昭富的作家写的儿童文学作品《喇叭树下》获了大奖,那份说不出的喜悦比自己获了奖还自豪。尽管不了解他因写作被打成右派下放改造,但在内心深处已开始对余作家仰望起来。
真正结识恩师却是在高中毕业的1986年,那正是一个“文学热”的时代。那时“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远比现在火爆得多,也比现在纯洁得多。找到澧县文化馆,我忐忑不安地走进了恩师的办公室。木讷寡言,独自抽烟,是我对恩师最初的记忆。看完我恭恭敬敬呈上的稿子,他便开始询问我的一些情况。当听我乃同乡,家长里短又了解是同窗之子,便谈得更加投机。紧接着我到县一中补习,而文科补习班上学年正好就设在文化馆。期间虽没过多的交往,但能更多地耳濡目染恩师的不少事情。那时,恩师正在潜心编辑“澧县民间文学三集成”。而这一套三本书,多年来一直是我获取地方风土人情知识的不竭源泉。恩师不愿趋时不求闻达,多次拒馆长之职而不就,一心一意淹贯于中西古今的博学。他狂世傲物,说话虽不乏尖刻却充满诙谐。因为狂得率性、自然、可爱、可敬,而复可亲。在他那儿,文学青年终年络绎不绝,达官显贵时常登堂入室。
1989年,他配合县里庆祝新中国40周年,主编报告文学集《澧州风流》。看到征稿文件,我春节后上学时就把自己写的一篇文章寄给了他。很快,我收到他的来信,让我请假回来,安排采写文章。当时,学潮已经开始,所以根本无需请假。回来后,他安排我采访了几个单位。采访回校,我写了三篇报告文学。5月底,他发去一纸加急电报,系里桃源籍的粟老师在湘潭火车站拦截学生拿出电报才拦下我。

澧县文化馆
诸如此类的再生之德,简直不胜枚举。我海南回流后,他把我收归他旗下的《澧县文艺》帮忙。因推荐我写了一位代理乡长的典型材料而被一位党委书记欣赏,欲把我要到乡政府办公室。他把我叫去,当面与书记达成君子协定,一个负责人事局的指标,一个负责组织部的名额。性格决定命运,无奈我年少顽钝不堪造就,招干报名时恋爱沉湎在外地,书记安排人到家里找也不得行踪。后闻讯回来,他又亲自打电话,写条子,让人事局安排专人为我跑市里。结果事与愿违,准考证都已发放完毕,只得做罢。
发乎于情,交之于缘,惭愧的是我一直却无法感恩。落魄潦倒的日子,他总是给我太多无私的鼓励和帮助。我大婚之际,他出面为我在两个单位张罗小车,让我这个农村新郎风风光光接回城里新娘,使我在并不悦意这桩婚事的泰山那边才不算寒碜。我开始飘泊的新闻生涯后,因羞于没混出个人模狗样,就不敢多登恩师家门。其实,他从没有因为我常常空手进门而冷落我,相反,为顾及我小小的自尊,他待我甚至要比对那些拎着礼物进门者还热情。恩师待客,官人庶民都一视同仁,一碟花生米,一盘卤菜,健谈善辩,口若悬河,都是老白干的上好下酒物。自负自许的他,藏而不露的“狂”便在席间的舌璨莲花、隽思妙语中不经意流露而出。常常,捧腹不止,开怀大醉。他的口袋里总装着两三种烟,龙山雪茄是自己抽的,而硬盒白沙或者西尔顿则是敬客的。受其影响,我也曾常揣两包烟,甚至抽了好几年龙山雪茄,一点不感觉寒碜,反倒认为能跟文化脊梁一样是多么时尚。
恩师兴浓时滔滔不绝,浓郁的机趣与睿智,澹泊宁静与毁誉不惊的人格,使得他更充满了传奇色彩。恩师视我为忘年交,让我经常聆听他的纵声谈笑,议论风生。这样,我在不经意间读懂了他的性格中很重要的另一面,那就是谦虚、谨慎,并不以自己的博学才华而固步自封,沾沾自喜。他对自己要求很高、很严格,尤其在学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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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师甘饴寂寞,澹泊自守。他声色俱厉教导儿子的话,我至今记忆犹新:“老子是一个书香门第,家里不允许有打牌赌博的!”恩师精神出现消沉,应是轻信自己可能得了白血病之后。记得我刚进门,他第一句话就说:“伢儿,拐哒呢。老子得了血癌,医生说活不了几年,打不过六十。有时候就过来陪我打点小牌。”他牌技不妥,输多赢少,一辈子穷其学问没攒下多少积蓄——连单位修集资房的也拿不出钱来,又不愿意向人开口借贷,所以一直住单位旧房。恩师放“炮”后,时常别人码好牌等着届钱,他却不慌不忙,先在中山装上边口袋里掏,慢腾腾地掏出一支龙山雪茄,在桌上顿了又顿,才慢条斯理地叼在嘴上,尔后又再在下边两个口袋从这边掏到那边,终于掏出一包装客的烟放上了桌,人家仍不提骰,他又把手伸向胸口在里面口袋中掏,掏了许久却掏出一个打火机,一边点烟一边发话:“耍骰耍骰,没散钱哒,等会儿一起找。”
恩师虽然打起小牌,但工作起来马上判若两人,表现得非常充实,敬业。为编辑隆重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五十周年的报告文学集《澧州五十年》,他把一大批文学作者紧紧团结在自己周围,真真“为伊消得人憔悴”;衔接采访,修改编辑,排版校对,付印发行,他样样亲历亲为,可谓殚精竭虑。他的工作量大,但饭量却极小,而且喝酒很少吃菜,几乎就靠喝下的一点散装粮食酒保保命。他异常清瘦,我们一同出去,别人常把我们当成父子。于是,他到任何场合都先要一本正经地介绍:这是我的儿。有人刨问,他就有滋有味地转述某场合某人还有某人的惊奇发现,末了总要乐呵呵地问:是不是很像?
恩师提前做六十大寿,也许看我没有发达或者怜我在外面奔波回来不容易,根本没有通知我。吃预备餐的晚上,他从席上下来接了一个电话,出版商告诉他,他的文集《春雷》已经出版完毕。因为过于高兴,他竟然当场就离众人而去,似乎匆匆赶往另一个世界去布雷播雨。呜呼!痛哉,惜哉,哀哉!
什么只有在失去了之后,才能更深切地体会。斯人远逝,心中时常涌动着难以言说的伤感和缅怀。怀念是一种无言的痛,感念恩师余昭富作家一直用一种眼光、一种境界、一种胸怀培养扶持文学新人的高尚情怀;眷念是一种无言的爱,感恩恩师余昭富作家长久用一种执着、一种坚守、一种人格坚守匡扶文化净地的美好时光。其实,他在执拗的坚守中高扬起的人格尊严,已经支撑成我们这座小城中的文化脊梁!

黄 静
城头山视窗 |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