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讲 格律诗的平仄（上）
高等教育出版社2020年培训资料6
大学语文选择讲格律诗平仄，理由有三，一是平仄重要，陈寅恪先生曾批评说：“今日学校敎学英文，亦须讲究其声调之高下，独国文则不然，此乃殖民地之表征也。”我们当然不能再有这种殖民地情结。
二是讲平仄最适合视频学习，别的内容打字出来，大家自己就可以看，唯有诗歌格律，要实际听一听，譬如什么是入声，不听你永远不知道。三是可以借此练习逻辑推理，训练逻辑思维的能力，语文课这样的机会是不多的。
格律诗除了有字数、句数规定外，还有三个特点：一是对偶，二是押韵，三是平仄。对偶和押韵很简单，中小学都学过了，平仄就有点难，据说中文系学生都有点怕。怕什么呢？怕的是古今语音已经发生了变化，很多字是平声还是仄声，要查韵书才知道。对此有两个办法，一个是以今天的读音为准，既然今天读古诗已经不可能完全读成古音了，为什么平仄还必须恪守古音？对此很多搞格律诗研究的人都不赞同，他们说格律诗是古代的一种诗体，你不守古代语音的平仄，就不要叫格律诗，可以就叫五言诗，七言诗。这个说法倒也有道理。另一个办法就是我们教材采用的办法，就是课文尽量选古今音平仄基本相同的诗例，绕开古今音变化的难题。当然绝对相同的诗例很难选，我们选的是基本相同，也就是一首诗中有一两个、两三个古今音平仄不同了，老师讲课时只要把这一两个、两三个字点一下就可以了，这就是化难为易，好在古代传下来的格律诗数以万计，教学所需也选得出来。
学习格律诗的平仄格式，又有两种办法，一种是背，五七言格律诗的平仄格式一共只有十六种，要背也背得下来，古人就是主要靠背的。另一种是逻辑推理，即把格律诗平仄作为“例子”，用来训练大学生的逻辑思维能力。为什么说能够训练逻辑思维呢？我们看，格律诗的两个大前提，一个是“一联之中两句平仄相对”（也就是相反），一个是“上下联衔接句平仄相粘”（也就是相同），有了这两个大前提，我们就可以进行演绎推理了。
譬如，大前提：格律诗一联之中两句的平仄相对（也就是相反），小前提：假如这一联的上句是“仄仄平平仄”，结论：那么这一联的下句就是“平平仄仄平”。
大前提：格律诗上下联衔接句平仄相粘，小前提：假如上一联下句是“平平仄仄平”，结论：那么下一联的上句也应该是“平平仄仄平”。
这不是一个典型的三段论吗？格律诗主要有绝句和律诗两种，下面我们从绝句讲起。绝句是最简单的格律诗形式，绝句的平仄一共只有四种句式，这个是一定要背的，也很好背，即：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
这四种句式又可以简称为“仄起仄收”“平起平收”“平起仄收”“仄起平收”。这四种句式都可以用作诗歌的开头，然后根据粘对律，可以推出整首诗的格式。譬如：
第一种，“仄仄平平仄”开头，第二句“对”，就应该是“平平仄仄平”；第三句“粘”，也应该也是“平平仄仄平”——但是这里又有一个微调，就是格律诗的第三句是不押韵的，尾字必须是仄声，就要改成“平平平仄仄”（改的原则是不破坏平平仄仄两字一顿的节奏，譬如不能改成“仄平仄”）；然后第四句又按照“对”的要求，变成“仄仄仄平平”。由此推论出，一首“仄起仄收”的五绝诗，其基本格式是：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
正好是把四种句式全都用上了，在平仄上就有变化，不死板。假如第三句没有不准用韵的规定，那么就会变成：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仄。只有两种句式转来转去，缺少变化。
所以古人并非才气不足，做不到四句全部押韵，那没有什么难的，而是第三句有意不押韵，避免了简单的重复。教计算机的老师告诉我，格律诗这种从头就能推算到尾的算法，很像是逻辑中的循环队列，计算机编程经常用到的——这个我就不懂了，不过推算格律诗的平仄，确实能训练逻辑思维能力。
“仄起仄收”格式的五绝诗，我们以王之涣的《登鹳雀楼》为例：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即使用今天的普通话读，也基本合律。只有第一句“白”，第三句“欲”似乎不对。但是格律诗又有一个说法，叫做“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五言诗，就是“一三不论，二四分明”。也就是第一个字和第三个字，平仄差一点没大关系。第二和第四个字就必须严格了。其实“白日依山尽”的“白”字平仄也是完全对的，因为在古音中，“白”是一个入声字，北方方言区的人不会读这个入声字，可以按照叶嘉莹先生的办法，就是读若去声，即第四声，“bài rì”，“仄仄”，就完全对了。
我们在读的时候，哪个字古音是入声，现在教材里给你标出来了，将来自己读，怎么知道呢？简单的办法，当一个字不在“一三五不论”的位置，平仄又不对的时候，就要去查韵书，譬如《平水韵》，现在网络搜索很容易，找到了《平水韵》表，某个字在哪里，一检索就检索到。
第二种基本格式是“平起平收”，即以“平平仄仄平”开头。第一句“平平仄仄平”，那么第二句就应该是“仄仄平平仄”，但格律诗规定第二句必须押韵，押韵只能押平声韵，所以这里又要有微调，要改成“仄仄仄平平”；第三句粘，本来也应该是“仄仄仄平平”，但是格律诗又规定第三句不能押韵，必须仄声收尾，所以又要微调，变成“仄仄平平仄”，然后第四句就回到了“平平仄仄平”。
所以一首“平起平收”的五言绝句，其基本格式是：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我们以王涯的《闺人赠远》为例：
花明绮陌春，柳拂御沟新。
为报辽阳客，流光不待人。
第一句“花明绮陌春”，“平平仄仄平”；第二句“柳拂御沟新”，“拂”普通话是平声，古音是入声，可读若第四声，拂，“柳拂御沟新”“仄仄仄平平”，就对了。第三句“为报辽阳客”，“仄仄平平仄”；第四句“流光不待人”，“不”本来在去声字前面时读第二声，“不（bú）待”，但是在仄声的位置，可以读第四声，“流光不（bù）待人”，懂行的人听了，就会知道你也是学过的。
第三种基本格式是“平起仄收”，第一句“平平平仄仄”，第二句就应该是“仄仄仄平平”；第三句本来也应该是“仄仄仄平平”，但是第三句不能押韵，所以改成“仄仄平平仄”；那么第四句就是“平平仄仄平”。所以一首“平起仄收”的五绝诗，其基本格式就是：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我们以李端的《听筝》为例：
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鸣筝金粟柱”，平平平仄仄；“素手玉房前”，仄仄仄平平。“欲得周郎顾”，仄仄平平仄，“得”本是第二声，但此处应该是仄声，不妨读第三声“欲得”；“时时误拂弦”，平平仄仄平，“拂”是入声字，拂，读若四声，“时时误拂（fù）弦”。——平仄就非常对了。
第四种基本格式是“仄起平收”，第一句“仄仄仄平平”，第二句“对”就是“平平平仄仄”，但是格律诗第二句必须押韵，所以改为“平平仄仄平”；第三句“粘”本应也是“平平仄仄平”，但是第三句不能押韵，改成“平平平仄仄”；第四句对，就是“仄仄仄平平”。这一首“仄起平收”的五言绝句，其基本格式就是：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我们以李峤的《中秋月二首》（其二）为例：
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
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风？
第一句“圆魄上寒空”，仄仄仄平平，“圆”本应是仄声，不过“一三不论”。第二句“皆言四海同”，平平仄仄平。第三句“安知千里外”，平平平仄仄，都很对。第四句“不有雨兼风”，仄仄仄平平。全诗除了第一个“圆”字，全都合乎平仄。
以上是五绝的四种基本格式。这四种基本格式是可以举一反三的，五绝重复一遍，就成了五律，五绝和五律每句前面加两个字就成了七绝和七律，格律诗的四种基本格式就演化成十六种。这个知识我们下一讲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