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父（散文）

二姑父是伯祖父的女婿，大年最后的几天，母亲吩咐我们拿几个哐当哐当响的包封去给二姑父拜年，与至亲仿佛是有些分别。

二姑父什么时候开始为乡场上的供销社拉货，已经无法记忆。货物在二十里外的区供销社，两轮扳车上捆绑着五花八门挤挤挨挨的南货北货，人弯腰曲背在前面拉，把自己作牛马使用，即使冬寒天气，衣衫也会汗湿，七月暑天整个人就似水里捞出来的，上下没一根干纱。穷极无法的乡场上，如此苦力，还是人人羡慕而不能到手的活。二姑父能拿到这份活计，全凭他岳丈——供销社最初租用伯祖父的铺面算是老东家了，另一方面也完全是伯祖父在乡场上的威望，还有原因是他的家庭拖累让人同情。姑母接连生育了六个女孩，没有男孩就没有实现生育的全部目的，于是再接再厉，直至最后七胎八胎九胎生仨男孩才放弃生育。生育把姑母的身体损坏，九个孩子九张口，沉重的生活担子也将姑父压得喘不过气来。我正在区供销社附近读中学，星期天放学回家，正遇上拉货的姑父，就帮着推一把。姑父身子几乎俯身贴地，两条腿一弓一直，脖子上青筋暴凸，面红耳赤。忽然感觉轻松的姑父回头见是我，汗水淋淋的脸上露出亮眼白齿，喘喘地说着感谢的话。那时年少不懂事，全不知姑父不堪重负的生存责任，全凭少年的直觉领悟生活的艰难不易。

中学毕业我进县城当工人，就很少知道他的情况了，但间接的了解到姑父始终有一副不能松懈的生活担子，子女一群吃穿与教育等等负担，日益繁重。有一年回乡，我到了他的家里，只见暗暗的几间屋子有些拥挤，孩子大大小小的一堆，你喊我叫，唧唧咕咕，仿佛一窝小猫，姑母在更暗的灶间忙着，姑父刚刚回家，衣衫未整进进出出地忙着一日的晚餐，他边忙边跟我说着话，脸上是无奈的苦笑。

为了续上一根苗，姑父背着不可理喻的包袱挣扎，直至老年劳苦不辍，最后他是倒在稻田中离世。为了驱赶老鼠侵犯秧田的谷种，田里是安了电猫的，第二天清晨，姑父下田打点，忘记断电，活活地被电打死在秧苗田。那一年姑父已近七十，最小的孩子未成家，父亲的责任还未完全卸下。

姑母仍在世，早在几年前就双眼完全失明，生育频繁而得不到很好休养和营养补给，抽空了一个女人的精血。

在天堂门口，神问姑父：为何如此疲惫？

姑父回答：我背负着九个儿女的养育。

神望姑父喟然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