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翻译家、北京大学教授许渊冲先生于2021年6月17日在北京家中逝世,享年100岁。6月22日上午,许渊冲先生的遗体告别仪式在北京八宝山殡仪馆举行。在去世前的头天晚上,许先生仍在坚持工作。这是他退休之后生活的常态,每天都对着台式电脑,从晚上十点工作到凌晨三四点。在耄耋之年,他定下“每天翻译1000字”的目标;93岁时,依然笔耕不辍,立下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的宏愿。从在西南联大求学,到百岁之年寿终正寝,许先生从事翻译将近80载,相当于大多数人一生的长度。在参加《朗读者》节目时,许先生递给主持人董卿一张名片,上书“书销中外百余本,诗译英法唯一人”。有人认为他个性太过张扬,在如此高龄依然锋芒毕露,而他却说自己是“实事求是”。许先生的确有骄傲的资本,他把中国古诗词翻译成英文、法文,让西方读者也能领略中华古典文学之美;他提出韵体译诗的方法与理论,为翻译界后来者指明可供借鉴的方向。他在国内外出版中、英、法文著译六十本,包括《诗经》《楚辞》《李白诗选》《西厢记》《红与黑》《包法利夫人》《追忆似水年华》等中外名著,可谓著作等身。由于在翻译领域所做的突出贡献,许先生于2010年获得“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并在2014年荣获国际翻译界最高奖项之一的“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成为首位获此殊荣的亚洲翻译家。严复翻译《天演论》时,在书中“译例言”部分,谈到翻译的不易:“译事三难:信、达、雅。求其信,已大难矣!顾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则达尚焉。”“信达雅”由此经常被拿来评判译文质量,成为很多人心中的三字箴言。美国“桂冠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曾说:“诗是翻译中失去的东西。”(Poetry is what gets lost in translation.)以此来形容译诗之难,诗歌是否可译的问题在翻译界也争论已久。许先生作为资深诗歌译者,知其难可为而为之,“带着脚镣跳舞”,在丰富的实践中找到了自己的答案。他在《翻译的标准》一文中针对诗歌的美学特征提出诗歌的翻译标准:“至于诗歌,尤其是格律体的诗词,我提出过,要尽可能传达原诗的意美、音美、形美。”这就是许先生著名的“三美论”。“意美”,即充分顾全诗歌的内在美,呈现诗歌传达的意境;“音美”,即将诗歌翻译成韵体,呼应诗词的格律特点,使得音韵协调,富有节奏感和音乐感;“形美”则是指以呈现形式追求诗歌的外在美。“三美论”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许先生力求译文胜于原文的“野心”。许先生以“三美论”作为指导诗歌翻译实践的原则,为读者贡献了很多脍炙人口的佳译。例如,他翻译的《江雪》一诗,可谓“意美”、“音美”、“形美”兼具。此类译例,不胜枚举。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Fishing in SnowFrom hill to hill no bird in flight,From path to path no man in sight.A lonely fisherman afloatIs fishing snow in lonely boat.然而,“一千个读者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译文之于读者,一样是众口难调。有人对许先生的译诗极致推崇,有人对此却感到不以为然,其中不乏来自翻译圈内的质疑声音。质疑者倒并非凭空发声,自然有自己的道理。部分质疑者认为,中国诗词有其独特的特点,与英诗差异较大,且中国诗词注重意象,讲究“言有尽而意无穷”,而英诗并没有这样的传统,因而译文无法在西方读者心中产生共鸣,妄图将诗词翻译成英文,一定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也有质疑者认为许先生的中诗英译“英文不够好”,存在语法问题和中式表达,刻意拼凑韵律的痕迹较为明显,读起来反而显得有些生硬,顾音、形之美而失掉意境之美,得不偿失。且不论部分读者言之有理,还是过于吹毛求疵,许先生殚精竭虑,大量翻译古诗词,并将其呈现给西方读者,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中华文化的传播,加深了西方民众对中国的了解,这一点毋庸置疑,甚至算得上是居功至伟。正如,翻译界流传着的一句话,“没有最好的译本,只有更好的译本”,我们既没必要神化许渊冲先生的译作,也不应过分贬低他的译诗成就,而是应当充分借鉴他的成果,接过他手中的译笔和文化传播大旗,继续斯人未竟的事业。先生已逝,他学贯中西,一生痴迷翻译事业,“向黑夜借时间”的精神,同样像一束光照亮后来者的前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