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田坡地记
水田坡地记
我家在桂东南六万大山丘陵地带,博白县志记载:博白县耕地面积797016亩,占博白县总面积的13.85%,人均耕地0.68亩,比广西人均耕地少0.26亩,比全国人均耕地少0.64亩;比1950年县内人均耕地少0.88亩,40年间人均耕地减少了56.41%。(1989年数据)
从八十年代初开始分田到户,我爸分了八分田,两分坡地。我妈是分田之后,从十里地远的旱坡嫁过来的。从懂事起,十万个为什么的我,问三问四,我们家有多少田?八分,八分是多少?不到一亩,一亩是多少?一亩就是一亩那么多,我妈烦死我了。等到我上学了,二三年级开始学习查字典的时候,才在新华字典附页上发现:一亩地约等于667平方,又过了许多年,才知晓相当于一个半篮球场的面积。
我家加上耕种阿公阿婆身下的田地和老村长作青伯的水田,加起来有三亩多水田,一亩多的坡地,最多的时候水田耕到五六亩多。最远的水田在大石岭外的大垌颈那边的屙屎岭山脚下的水田,那也是我们塘尾队和坪田队水田的分界点,最远的坡地在凤仪塘阿公厅门口对面,后来丢荒以及卖给凤仪塘那边的宗亲盖房子了,也就是现在凤坪卫生所的所在地,不过这个村卫生所去年还是什么时候打针打死上尾佬,卫生所现在也关门停业了。
对于坡地最早的记忆,莫过于到岭岗上的坡地顶挖红薯或拔花生,长田绳伯父和堂哥们的红薯地和花生地在家上面,岭岗脚分别有十四公和十九公以及阿敏哥的果园,三伯的坡地上面的楠树和竹子在岭岗半山腰生长。另外的岭岗是阿公自己种花生和红薯的木尾筋的坡地,到坡地顶的路上,要经过阿谭二在木尾筋半山腰的瓦屋,路上种着刺木,刺木春开白花,结荚果。半夜行文至此,苦思此树名,不得,停,翌日,得几短句附录如下:
未可名状的事物
带刺,夏开白花,秋结荚果
记忆中三十年的普通灌木
一般种在果园边作围园
就这个树寻便了脑海
和文字都尚未知晓具象
是什么树再尝试说出口
就像前几天遇见一只红耳鹎
在别人的公众号里或朋友圈
在屋门口荔枝树和菠萝蜜树穿梭啼叫
而我们一直叫它们冬至郎
它们的亚种是红屁股或黄屁股
又想想有些东西,陪伴你身边
前半生或一辈子了,你都说不出他们的名字
又比如阿公厅里的真容木偶以及右侧的地主,还有供桌右对角屋檐下门神的香炉
回卅十公的菜园拍得树叶图,用形色识花小程序方知其名为:光荚含羞草。
绿水涌(Chong)的水田和萝卜塘水田都是作青伯。绿水涌水田左边和右边是圆岭余脉两分支,左边是阿炳哥的果园,右边是阿伯的果园。从97年以来,刚开始,是传统的手插秧。秧苗的培育直接撒在整理好的水田,一般是1.5✘10m左右的育秧行,育秧行一般用草木灰和猪粪做底肥,一亩地大约需要3斤谷种,兑回来或买回来的谷种下地前侵水保持湿润,大概3-5天谷嘴冒牙,才直接把谷种撒到育秧行,等到秧苗长到15-25cm,才用木挑巴或铲把秧苗连着2cm的育秧土起到畚箕挑到水田梗。插秧前的水田一般需要犁起20cm左右的泥土,在插秧前再用耙整之后方能插秧。倒退式的水插秧需要弯腰,这也便是面朝黑土背朝天。
犁田耙地都是我爸负责,我妈负责做饭或挑秧插秧,一般需要5点起来做饭,做好饭捞了饭,大概6点多,开始叫我和我妹起来吃了早餐去插秧。
刚开始是耕种3亩多的水田,最多的时候耕种到6亩多。到了2002之后吧,村里才流行新的薄膜育秧方法,刚开始就不到10户人左右做,后来全村都抢着用薄膜育秧法,育秧行还是照旧方法整理,谷种也如是,谷种直接撒在育秧盘里,育秧盘大概25✘50cm,育秧行上用2m左右的竹青支起薄膜保温利于谷种的生长和秧苗的培育。等秧苗长到15-20cm就可以起薄膜卷起秧盘放到畚箕里挑到水田里抛秧了。抛秧前的水田需要施猪屎鸡屎草木灰混合肥,后来慢慢用碳胺和磷肥。
刚开始大家抛秧也像插秧一样整齐,后来发现只要间距不是太密不影响生长以及产量,七扭八歪的抛到田里,秧苗也能长齐。所以,有人还来玩笑说起,作青伯当生产队长的时候,村里插秧怕插不直还牵线呢。慢慢地,有些人家夜懒得梨田耙地了,直接使用一种克无踪使收割后的水稻茬烂掉直接抛秧。克无踪即百草枯,2016年7月1日停止水剂在国内销售和使用。
(阿炳哥果园下绿水涌的水田)
插秧后水稻在水田里长到50cm左右,需要拔稗拔杂草,水田里最容易长鸭舌草和连地针叶草等各类杂草。边拔草边耘田,之后拔田绳草,也就从田埂蔓生到田里的草。拔草之后撒猪屎鸡屎草木灰混合农家肥,后来才慢慢用尿素等化合肥。
水稻成熟之后收割,也经历过三种收割方法。传统镰刀+牛拖石牛碾压水稻穗模式;传统镰刀+脚踩脱粒机模式;给钱请小型收割机模式。
(脚踩脱粒机)
传统镰刀+水牛或黄牛拖石牛碾压水稻穗模式,两广地区一般种植两季稻或冬种烟叶文且,海南可以种植三季稻。水稻谷子变黄成熟可以收割的时候,用镰刀把中端以上50cm左右的禾苗割下来,放到竹搭或畚箕里,大多数用竹搭,竹搭制作工序比畚箕简易,平底也更适合放禾把。放禾把在竹搭也蛮讲究平衡,稻穗上下两头轮替交错着放,以免挑禾把回家途中散开掉路上。
(碾禾把脱粒的石牛,大禾埫之前是混泥土浇筑的,现在也长)
镰刀割禾把,放到竹搭挑回大禾埫,大禾埫是塘尾队集体所有,往往四五户人家才分得百十平米。禾把挑回大禾埫,齐堆在谷仓屋门口,等一天或两天够一趟,才把禾把撒乱平铺混泥土禾埫,等下午阿公牵牛回来,才给水牛架上牛轭套着石牛碾压和把脱粒,转圈圈碾压一刻钟甚至半小时再禾撂挑松禾把再继续碾压,之后看禾把上的谷子都脱干净了,再用禾聊吧禾干挑出来扔外面草地晒干做柴火。那头老水牛,可是我阿公的大宠物,春耕秋收,我和伯父两家轮流使用,不免使阿公心疼发脾气当狠话说:累死牛,大家都不用使了。说实在的,除了陪伴阿婆外,阿公陪水牛的时间可能比陪自己生养的儿女的时间都要长久。家里住瓦屋的时候,大家的谷子也是在大禾埫轮流晒。晒谷场地资源的奇缺往往生口角,当然不如异姓争田水那么狠。
(去年秋收后残留水稻柱苗底部的水田)
传统镰刀收割+脚踩脱粒机模式,一般是在水稻根用镰刀像砍甘蔗一样放倒一大片,把脚踩脱粒机挑或抬到田里,直接在田里脱粒,脱粒后把谷子装到蛇皮袋再背回家,蛇皮袋不是用蛇皮做的袋子哟,是碳胺或磷肥等化合肥外包装袋子。刚开始30斤,50斤,到70/80斤左右的背回家,一里地那么远,后来便推着我爸的凤凰牌自行车运,前后各放一包,逞熊的时候可能运三包,人可能比自行车高一点点,推起来一不小心就从泥路上连车带人蹿圳里。特别是过泌头水坝处,先是下坡后是上坡,最怕蹿到水圳里。
最有印象的是,在这儿,十九推着他的自行车驼谷,过完泌头上坡时,自行车直接散架了,两人相视哈哈大笑。在这儿,我也遇见阿二叔把自己的牛鼻绕到竹子上,绑住前后脚抽打,牛大小便失禁泪牛满面,看得心酸眼湿。
另外是请人用小型收割机收割,我们这边水田跟东北华北平原比起来,压根连豆腐块都不如。之后有改良过的小型收割机下乡,才慢慢有人请收割机收割。并且刚开始那几年,收费也蛮贵的,一般人还是用脚踩脱粒机,或电动脱粒机。我家一直都是脚踩脱粒机。
水稻收割脱粒完之后,把谷装袋运回家,或抱或拖或拉或背到楼屋顶上晒。用耙子耙开平铺,再用扫把扫几篇残留的禾叶和空谷,最后才是起行翻复晒两到三天的大太阳即如初水份。晒谷的时候,最怕阵雨来袭,收谷赶起来哭都没有用,甚至收不完,把收拢起来直接盖上塑料薄膜,其他淋湿的就随它淋了。风吹来阵雨,也吹走阵雨,太阳出来再晒,淡定从容人无奈。
(春耕后的花生地)
谷子晒干后,我爸用牙齿鉴定谷子的干度,下午收起来之后,再用风柜吹去秕谷。秕谷或谷衣沾到脖子也容易发痒或重则过敏。谷子晒干入仓,我家两个仓,一个水泥仓,一个铁皮仓。也留出部分缴纳公购粮,运到村公所过秤上交给国家的大粮仓。2003年,国家才取消农业税,我们家才不用交公购粮。
坡地种过红薯,木薯,花生,黄豆,黑豆,甚至还种过蔗糖的甘蔗。水田冬种烟叶和文且作为卖钱交学费的经济作物。
(挂着白色鸭羽毛的风柜,没有诗人张枣背影那个好看)
耕田种地是辛苦流汗的劳累活,从来没有一个农民能够写出“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田园诗意的句子。
如今家里做春耕都种花生的多,就十七叔,三伯等几家还春种水稻,大部分人早春种花生,再种点秋季稻够吃就好了。其实,懒惰是人类的常态。够吃,能有余粮,再出门打工赚点收入,已经过得像那时候可以批斗的地主了。
土地撩荒,哪怕进城捡垃圾也比耕一亩三分地活得好。放弃村里的那片水田坡地,把土地还给自然,到城市丛林里成为一个打工仔或打工妹,再相遇另外一位打工妹或打工仔,从此不再信仰猪多肥多粮多人多。我们失去的是土地,收获的是城市的流水线或踩不出脚印的虚无。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