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现 | 外婆的小河湾
外婆的小河湾
文|赵成现
谷雨前两天,爹说:你妗母打电话让去帮忙种花生。就对爹说:行!我们没有开学,可以去。正好妹夫与外甥从大西北回来,让他们也一同去体验一下久违的农耕生活。
第二天早上,又喊上侄儿,外甥开车拉着我们五人朝外婆家住的方向一路而去……
外婆家位于邓州、内乡、淅川三县交界的丘陵地带,是典型的岗坡地。小时候去外婆家,总是说去西岗上走亲戚。
丘陵地带,起伏连绵;起伏的岗丘之间,沟壑纵横,潺潺小溪汇成了小河流。去外婆家,一路上要翻越几道岗坡,跨过两条小河。在没有车辆的时代,二三十里的路程,踮脚跑一晌才能够到达;如今开车,也就是半个小时的里程。
记忆中,因为外婆家岗坡地多,地头宽,种的红薯多,就有充裕的食物——蒸红薯、烧红薯、红薯面馍、红薯面条供我们吃个够。因此,我们姊妹几个从老大到老小都是在外婆家长大的。特别是寒暑假,从放假到开学,一住就是一个假期。真正成了“外甥是舅家的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每次从外婆家回来,村邻无不羡慕地说:看你们在外婆家吃的,脸比屁股都大。听了村邻的夸耀,母亲就满脸笑容:可不是,他外婆饿着,也不会亏待他们。
外婆家门前也有一条小河。不知道小河有没有名字,在水系图上也找不到小河的位置。若要追其名字,可能算是得子河上游的一条支流。不过,听说这条河上游连接着一个名曰“泰山庙”的水库,一年四季不断流。遇着旱季,水库一放水,小河照样涓涓细流。
小河虽小,但位于岗坡下面,加上地势落差大,河流的水力还是相当大的。尤其在夏秋暴雨之季,上游的山坡水,两岸的岗坡水一并注入小河,也会呼呼而叫,并且在急弯形成水潭,打起湍急的漩涡。
由于小河水力强,当地村民就在水潭下面修建了一座水磨——就是利用水力把水能变成机械能的一种简单的原始磨坊。当时,人们把这种磨坊叫做“水打磨”。记得小时候跟着外婆到水打磨坊里磨过红薯面,磨过苞谷糁。外婆在里面照看磨,我则到磨坊外面看自上而下的水是怎样一斗一斗打着涡旋转动;还钻进磨坊,撅着屁沟趴在下面看转轴又是咋会带着磨盘“呼隆隆——呼隆隆——”转动的。外婆这时会在一旁嘟囔着:小娃儿家,懂个啥?
那个时代,小河两岸荆棘丛生,树木茂盛。印象中,树林里以油桐树、洋槐树居多。记不清油桐树的果实油桐籽是不是熬制桐油的,只是模模糊糊记得每年暑假结束前几天,与舅舅一起钩油桐籽的场景。
对洋槐树却情有独钟——因为洋槐树不光奉献给人们吃的,而且还是当时能够解决经济拮据的一种树。
也就是在谷雨前,河坡两岸的洋槐树开满了乳白色的洋槐花。花开时节,村里男女老少擓着箩头,扛着钩洋槐花的竹竿,三五成群地到河坡下捋洋槐花。还没有到河坡,一股沁人心脾的槐花香味儿已经诱惑着人们快步走近洋槐树,就近捋一把塞进嘴里,率先尝尝春天的味道。生吃洋槐花,可能是最得劲的、最美的味道。把洋槐花捋下来,回家炒鸡蛋那是当年一种奢望。一般是把捋回家的满筐洋槐花焯水后晒干,放到割麦天再泡开包馍,或者做成鸡蛋臊子浇面条吃。因为在那食物短缺的年代,人们是把洋槐花当做一种上天赐予的美味收藏的。
洋槐树能够为人们提供经济,是当年有人收购洋槐叶,捋洋槐叶可以补给家里几个油盐钱。说不清楚当时人们收购洋槐叶是干什么的,好像听说是做染料用的,并且价格很低——干洋槐叶一斤就五分钱,十来斤湿洋槐叶才能够晒一斤干的。今天听起来有点好笑,但在当年,五分钱是可以买两盒半火柴的;爱读书的小伙伴可能会买到一本自己喜欢的小人书。
为了能多卖几毛钱,每年暑假一放假,我们兄弟就到外婆家,在舅舅的带领下,一大早就下河捋洋槐叶。因为捋的人多,近处的,低处的早被人们捋光。想多捋,就得到洋槐树多的地方,到立陡挂捱的陡坡上捋。洋槐树有刺,稍不小心,洋槐刺就扎住指头、刮住腿、扎住脚。十来岁的男孩子是不怕刺的,即使扎住手脚了,把刺一拽,然后捋一把刺芥芽一揉,按在流血处,片刻之后又捋起洋槐叶来。虽然每次回去,外婆心疼我们刮破了皮肉,但是一个暑假下来,还是可以卖个两块、三块的。那些年月,挣多挣少都是快乐的。
捋罢洋槐叶,我们就跳进哗哗流淌的小河里,洗去满身的灰垢。很多时候是顾不得灰垢,就伸手在靠岸的水边摸起螃蟹、黄鳝来;在水草丛中找寻着小鱼、麻虾。或者到潭窝里水深的地方学凫水、学踩水,那时那景真是惬意极了。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住外婆家的机会越来越少;与外婆一起下河湾的次数就更少了。况且,外婆也在二十多年前离开了人世。这些年,只有每年春节,去给舅舅、妗母拜年时,才顺便到外婆坟头给外婆说说话,给外婆送一些纸钱。
到了八十年代初,随着粉碎机落住农村,水打磨就失去了应有的作用,水磨及磨坊也就销声匿迹了。再后来,联产责任制普及到户,小河两岸成为人们开荒的抢手地,大片大片的洋槐树也被挖光了。
妗母这次让帮忙种花生的地,就是舅舅与妗母在河湾里一头一头挖出来的荒地。虽然舅舅、妗母都是古稀之年的人,但他们要强一辈子,从不想离开劳动。舅舅年内随亲友去南方一个大城市参加绿化工作,妗母一人在家还没有停止劳作。她说:疫情期间没事干,就扛着头到河湾挖地,身体也锻炼了,地也平整了。眼看谷雨到了,一个人种一亩多得几天,怕耽误了墒情,才打电话让你们来帮忙。我说:帮忙没有啥,人家国家今天推广“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理念,这些小河也是国家治理的对象,你可能种不了多长时间啦。妗母说:只要国家治理,咱就支持。没有治理前,种一季是一季,咱不会给国家拉腿的。
听了妗母的话,好像外婆家的小河湾又回到了从前:高低树林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坡上坡下,特别是容易成活的洋槐树在小河两岸又是一大片一大片竞比葱绿,一串串洋槐花正在枝叶间摇曳着,一群群嗡嗡叫的蜜蜂穿梭在花的海洋中,一股股洋槐花香味儿又扑面而来……
(202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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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作者简介:赵成现,河南邓州民俗文化爱好者,著有散文集《留住逝去的乡愁》与诠释二十四节气的散文集《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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