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金顺 | 五十米路（小小说） / 开普饭

五十米路

文|程金顺

站在我家阳台上，向大街上望去，车流、人流川流不息，一切近在咫尺，具体地说，也就五十米的距离。

这五十米是城建部门规划的整个小区的主要出口。

可是，现在，这个出口只有一条近一米宽的小路，并且修在一条排污渠的封口板上。

街道上的排污口就在小区的出口处，臭不可闻的污水从圆形的排污管口奔流而出，在脚下的排污渠里激情澎湃，臭气从水泥板缝里飘出，直扑你的鼻孔。

小区出口处设计的很宽敞，临街的最窄处也有十五米，靠近小区一侧至少有五十米。

这应当是一个宽敞漂亮的出口，一旦建成，人们就不再绕行，无处安放的车辆也有了停放之处。

可是，十几年来，整个小区的人要么沿着排污渠上的水泥板，闻着臭气，通过一个一米宽的小陡坡进入街道，要么向西绕行一百多米，再穿过一个窄窄的巷道进入街道，许多不便，让小区人吃尽了苦头。

可是，五十米出路，却迟迟不见动工，人们只把它当成了一种传说。

打通这五十米路，谈何容易！

在这五十米路上，居住着两位老人，五棵树，大大小小十几间房屋，它们像太行王屋一样，矗立在那里，院墙上的“拆”字已有些灰暗，及至模糊不清。这一切，让当代的愚公们束手无策。

因为两位老人早在小区建立之前就已经这里居住了，看两位老人妪偻的腰身，便知已至耄耋之年。这座宅院，一定是两位老人毕生的心血，又恰处于小区的出口处，价值一定不菲。

站在街口处端详两位老人和他们房屋，除了房屋周围葱绿的树木和夹角处的葱绿的蔬菜，被岁月腐蚀的、长着黑绿霉苔的两层主房和主房两侧歪歪斜斜、低矮破烂的小屋，都印证着岁月的沧桑，人生的易老。

每日里，老太太弯着腰，在屋院里进进出出，整理着家务，有时在夹角的菜地里为菜苗们松土，除草，小区的人们走在又窄又臭的便道上，对拒不拆迁的两位老人就生了些怨恨，但当他们擦着老人菜地的边缘进进出出，看着老人衰老的样子，善良的目光，心又软了下来，特别是当老人把自己生产的时鲜蔬菜塞到小区的人手里，或者小区人去老人那里修理鞋子，配钥匙、换拉链，老人拒绝收费，或只收一个成本钱的时候，人们的心更软的一塌糊涂，并且认为老人住在这里理所应当，并没有因为老人的房屋阻挡了他们的出路而怨恨他们。

政府也曾动员过老人拆迁，并承诺给他们最高的补偿价格，在别处另外给他们盖座房屋。老人说，他们不要补贴款，也不要别处的房屋，他们只想在这里终老百年。政府领导看两位老人衰老的样子，也让了步，把这五十米路的规划向后推了又推。

小区人不愿白占老人的便宜，不想因为五十米路让两位老人有额外的负担，每次修补东西，分文不少地坚持付钱。老人很感动，对每一双鞋子修的特别认真，简直成了精品工程。可是补鞋子的，大多数是中老年人，新潮的年轻人很少有修补鞋子的。若有破损，一扔了之，街上鞋店的鞋多的是，淘宝上的鞋更是不计其数，他们从来不担心钱不够用，每月花呗提供着消费额度，鞋破了扔了就是，谁还去修它？

青年人的消费观丝毫动摇不了老人修鞋的意志，每天照常出摊，一个补鞋机，几个板凳，几件修伞、修拉链的小工具，就是他全部的事业。老人的补鞋生意虽然惨淡，但社区附近的老主顾们有事没事总爱来补鞋摊上坐坐，拉拉家常，回忆一些他们曾经逝去的时光。老人每天守着补鞋摊，顺便也守着自己的房屋，日子过得踏踏实实。

十几年来，这五十米路，因为两位老人，一直沉睡在规划之中。

五十米出路口，仍然由一条窄窄的小路维系着，小陡坡被爱抄近道人的脚步磨的越来越光，排污口原先有铁皮遮挡，即然成不了主路，但扑鼻而来的臭气毕竟与环境不协调，改成了排污管，原先肆无忌惮的臭气收敛了许多。树木少了被砍伐的担忧，长得格外茂盛，墙角的杨树主干已有一抱粗细，苦楝树的枝干正努力地向五楼上伸去。

当初住进小区时，大家正是朝着这五十米出路口来的，一想着一下楼就有一条宽敞的五十米平直的出路，那份优越感曾经激动了整个小区的人，但一看到两位老人岁月静好的样子，那份优越感就黯然失色。不就是因为出来进去方便吗？不就是多走了几步路吗？但比起两位老人剩下的安详岁月那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