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在线】| 浬鎏洋：初次探险

   两位小青年整天嚷着到山林探险，当老猎人在寒冷的冬天带领他们走进深山时，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啊！

夜里，屋外是纷纷扬扬的风雪，我躺在热乎乎的炕上，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正当我舒舒服服地做着美梦时，忽听“吱嘎”一声门响，我睁开眼睛一看，巴根带着小刘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我发现他们已经全副武装，一身猎装，看样子他们又要出猎了。我急忙穿好衣服，跳到地上。用迷迷糊糊的眼神看着他俩。

　小刘说：“是不是睡觉睡迷糊了，赶快跟我们走。”

  我随手拿起随身带的猎刀，跟他们走出门外。

风在呼呼地刮，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漫天遍野雪粒密布，分不清哪是道路。只见天上黑暗暗，地上白茫茫，踩一脚，一尺多深的雪，人走在雪地上要把腿抬得很高。我不由自主地拽着巴根的衣襟，一步一步地趟着雪。我们走过的地方留下两道歪歪斜斜的雪沟。我很纳闷，他这次出行，为什么不骑猎马。

好在带着一条猎犬，给我这胆怯的心些许安慰。

　　我们已经走出猎村很远，并翻过了一座山头。树林越来越密了，风势也逐渐减弱，林子里的雪比较浅，只是稍一碰动细些的树木，便有很多雪抖落下来，常灌进我们的脖子。于是，我不得不低下头，用手不停地往下打扫着脖子上的雪。

　　树林里的落叶上，雪地里，常常埋着横躺竖卧的倒木。稍不小心，就会被倒木绊一跤。巴根虽然腿脚不好，可他走得仍然很快。我要费很大的劲，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小刘身上背着东西，一只手拽着巴根的衣服，边走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风渐渐地停了，雪住了，天空由黑暗变得深灰，继而又变成灰蒙蒙的。灰层退去以后，天空露出了点点的星群，像镶在刀鞘上的银星，发出朦胧的光。忽然，一颗流星划出一道白线，从天际掉到密林深处。巴根什么话也没说，望着流星，长长地呼了口气，轻声对我们说：“你们这两个小知青，整天喊着要探险，这回我答应你的要求，你们可不许后悔。

小刘晃着脑袋说：“巴根，我不会后悔的，谢谢你！”

此时，我无话可说，不声不响地跟随他们向山林深处走去，我有些后悔，不该整天嚷着去探什么险，我暗暗责备巴根，这个家伙是不是有意折腾我们，干嘛选这样的天气领我们出来。

　　我们摇摇晃晃地走着。树林由黑乎乎一片，逐渐分出了每一株树的暗影，渐渐地连轮廓也分得清清楚楚了，松树与桦树的形象也逐渐依稀可辨。樟子松的树干像扒了半截皮，露出了浅黄的色彩。那一撮撮伞状的松针上都托着一团团白雪，像戴白缨帽的孩子。那落叶松，挺着光光的黑红的身子，上面也沾满了斑斑的白雪。白桦树的身子像白雪一样白，给人以娇滴滴的印象。森林里一片肃穆。天气变得干巴巴的冷，整个山林似乎要凝固了，好像呼吸的似乎不是空气，而是吞吐着冰块。天渐渐地放亮了，东方现出了微红。而这红色没有给人以丝毫的暖意，使人感到像是冻得发红的皮肤，有些疼痛。我们行到一个山洼处，才停了下来。

巴根捡了一些干枝丫，用一块桦树皮点着了篝火。他用猎刀砍来白桦树压在火上，随着火苗的升腾，四周充满了暖意。

　　这时，我才看到小刘那红扑扑的瓜子脸上，现出了一丝笑容。

巴根的脸上一直带着冷峻，那脸色已由过去的紫红，变得黑黝黝的。他两道浓黑的眉毛显得更加严厉，一双发亮的眼睛露出一种坚定的神色。他那曲卷的头发上已经结成了一层白霜。

我对巴根实在太了解了：他的老伴在前几年去世了，只剩下他光棍一个人生活。我们刚来的猎村，把山林里的一切都看得很神秘。当初的梦想就是让猎人带我们上山探险。那些猎人们听了只是咧嘴一笑，干脆没当回事。而总爱讲故事的巴根，却把这事牢记在心里。可他们的猎马已经收归集体饲养了，由于猎区禁猎，猎枪也交上去了。这没有猎马和猎枪的出猎，对我们将是一次艰巨的考验。

　　巴根在火堆边的雪地里铺好狍皮被，又在旁边垒了一道雪墙，他拖着疲倦的身子，躺在狍皮被上。

　　巴根在狍子皮上躺了一会儿，忽然喊了一声：“宝贝，快去找点吃的，黑子，你跟它去。”

自下乡以来，因为我长得黑，黑子的绰号算是摆脱不掉了。我心里犯着嘀咕：“这巴根搞什么鬼名堂，都是猎犬跟着猎人走，可他竟然让我跟着猎犬走，真是气煞我也！”

他的猎犬宝贝，急忙抖了抖身上的雪，走到他跟前看了看。巴根瞅了瞅树林的方向，宝贝明白了他的意图，领我钻进了树林。

我想，好你个巴根，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连枪都没有，要是遇上野狼，我这一身肉，可够它们解顿大馋了。

可我不能说熊话，只能硬着头皮向密林深处走去。

边走边对猎犬宝贝说：“宝贝呀宝贝，这回可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平时主人对你那么好，一口一个宝贝的叫着，你该用实际行动来报答了。”

但有我在它跟前，实在太坠脚了。我走得很慢，照这样走下去，走一天也白搭。我左思右想，还是让它自己去找吧。

我说了声：“宝贝，快去吧。”

猎犬宝贝听了我的话，悄悄地钻进了树林里。

我也不敢怠慢，猎犬在前边走，我瞄着它的足迹，慢慢向前摸索着前进。我的运气还算不错，走不多远猎犬宝贝就碰上了一只野鸡，它正在用爪子扒雪觅食。猎犬悄悄地摸到跟前，忽地扑了上去。那野鸡机灵得很，“咯嘎”一声飞走了。它飞得不是很高，几乎是贴地面滑行，宝贝按照它飞的方向拼力追赶。可没飞多远，野鸡便落到了雪地上，宝贝一跳扑了上去。山野鸡又飞走了，我只好跟着猎犬继续追赶。就这样野鸡飞飞落落，猎犬一直在后边紧追。我也在后边追着猎犬，一连追了好长时间，我实在有些支持不住了，真想放弃它，返回去。可是我转念一想，那两个伙计正在挨饿，我有什么脸没收获地回去呢？如果我回去了，他俩还不耻笑我！可当我回头看回去的路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迷路了。我只能把一切期望都寄托在猎犬宝贝身上。我硬着头皮往前走。

还好，那野鸡飞了一段，实在飞不动了，便一头扎了下来，宝贝又扑了上去。这次没费多大力气便把野鸡抓住了。因为它把脑袋扎进了雪里，而把整个身子露在了外面。猎犬宝贝上去一口咬住了它，叼着野鸡步履蹒跚地跑了回来。

　　我手拎着野鸡，在猎犬宝贝的带领下，回到了篝火边，巴根睡得正香，刘林不在篝火旁。我们等了好多时，还不见他回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他可能去找我了。天气这么冷，一旦他再走迷了路，可就完蛋了。

　　我把野鸡放在火堆旁，又领着猎犬去找刘林，我一步一步地码着他的脚印找去。

　　开始的一段，他的脚印是有规则地排列着。可是越走他的脚印就越零乱，那平平的雪地上出现了一行歪歪扭扭像蛇爬一样的印迹。我猜想，他不是在走，而是在慌慌张张地跑。可以想象，他也是头一次上山，一定会像我一样，脸一定涨得通红，脑袋像个大筐，嗓子也会喊哑的。心会跳得不成个数，浑身冒着热腾腾的汗。当他实在跑不动时，就会靠着大树坐下来，两只肩膀抱在一起，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最后冻成一团凝固僵硬了的躯体。我越想越害怕！　　                 

 天渐渐地起了风，雪面随着风在地上掀起一股雪浪。接着，那雪面又跳起来，在树空中蹿飞。糟糕的是，小刘的脚印被雪填平了，我失去了线索，这可怎么办呢？

　　我眼里流出了泪水，这泪水转眼间变成了冰凌。我领着猎犬，漫无目标地在树林里寻找，近处看是密密麻麻的树林，站在山头向远处看，是白茫茫的林海。我恨不能让自己变成一只飞鸟，飞遍林海的上空，找到我的伙伴刘林。

　　我和猎犬穿过一片松树林带，来到一片柞木林地，一株株老柞树弯腰伸臂，像年近花甲的老人。一只小灰松鼠从树洞里钻出来，蹲在树干上，翘起大尾巴，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我们。宝贝不会上树，蹲在树下“汪汪汪”叫了几声。忽然，不远的地方传来小刘的声音：“宝贝，快过来，过来！”

宝贝带着我，循着声音找去，只见他蹲在一棵老柞树上。金色的阳光照着他那黑红的脸蛋，他那白茬的狍皮大衣像栖在树上的棒鸡。我觉得森林里顿时光彩夺目，从阳光中抛出一缕绿、黄、蓝、白光环，环绕着小刘攀扶的老柞树。似乎老柞树变成了一位慈祥的老人，在用肩头扛着我那可爱的伙计。

刘林手里拎着两只灰鼠，还捡了一些猴头蘑扔在树下。

这时我才想起自己是多么蠢笨，竟忘了他有爬树的本领。巴根还和我们讲过，小时候，不能上远山，就领小伙伴们在家附近的山林里掏灰松鼠窝。办法是先找到灰松鼠的洞，然后用树棍轻轻地划树干。那灰松鼠听到响动，急忙跑出洞。这时，要紧躲起来。当它听听没什么动静，又会跑回洞去。这时，再去用树棍划树，它又跑出来……就这样做了多次，灰松鼠就再也不出洞了。这时，要以最快地速度爬上去，灰松鼠就可以乖乖就擒了。没想到这一招被刘林学会了。今天，他捉到了两只灰松鼠，我既为找到他高兴，又为他捉到猎物而庆贺。我双手抱着他又摇又晃。

拥抱过后，他让我拎着灰松鼠，他把捡到的猴头蘑揣在怀里，我们让猎犬宝贝在前边领路。

　　当我们来到篝火旁边时，巴根已经把野鸡烤好了，很远我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巴根见我们回来，脸上露出了笑容。他随手拽过烤得冒油的野鸡，扯下了一只大腿递给了小刘，又拽了一只大腿递给了我，他自己扯下一块肉，大嚼起来，边吃边说：“你们干得不错，这野鸡是不容易捉到的。”

　　小刘惊奇地问：“黑子，那野鸡你是怎么捉到的？”

　 我难为情地说：“还不是多亏猎犬宝贝！我哪有那个本事？”　

　小刘一手举起灰松鼠，用自豪的语气说：“这才是我掏的。这俩家伙真鬼，我连掏了几个树洞，都没捉到。后来，我发现它们钻进了一个松树洞里，我爬上了高高的大松树，从树洞里把它们掏了出来。”

巴根说：“小宝贝真能干，得好好奖赏它。”　　

猎犬宝贝耷拉着舌头趴在旁边，甜滋滋地听着主人的夸奖。不一会儿，便有一堆鸡内脏甩到到了宝贝面前，它高高兴兴地吃完了鸡内脏，又吃了灰鼠的内脏。我把鸡骨扔给了猎犬宝贝，它“嘎崩嘎崩”地嚼着，边吃边用感激地目光看着我们。

　　我们吃完了野鸡肉，抬起头看着红通通的篝火。两只灰松鼠像两个光腚娃娃，在篝火上舞蹈。巴根的脸上放出了光彩，话也多了起来：“黑子，小刘，你们觉得怎么样，吃得消么？如果不行咱们赶早回去。”

我傻呆呆地看着篝火没吭声。

小刘往篝火上加了两根木棒，眯着小眼睛说：“放心，我什么都不怕。”

　　巴根笑着说：“想探险，可不像说的那么容易，来到山上，你们就体验到了”

我们在这里勉强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天傍亮，我们打好行装又继续往山里边走。我猜想，巴根一定是奔向那原始森林。听人说，那里树大林密，林外到处是塔头和沼泽。说是塔头地，其实是一片沼泽。在沼泽里遍布着一座一座的塔头。所谓塔头，就是一堆盘根错节的草地。草根抱在了一起，当大水冲刷时，把草丛边的泥土冲走了，就剩下塔一样的东西，人们都叫它塔头墩子。塔头墩子上长着像马尾巴一样的草，在塔头墩子的四周，是漂着一层绿色苔藓的臭水。上面常有青蛙、蛇等一些小动物在活动。冬季只有猎人进了林子才不迷失方向。夏季，谁也别想进去，光那条河就够受的。好在是冬天，我们不会忌讳那片恐怖之地。

巴根尽量选择比较好走的路线，领我们向原始森林里走。我们走过了宽宽的一条河，又来到了一座月牙形的湖。这个湖被森林环抱，是去原始森林的必经之地。别看是冬季，湖面上非常不好走。因为这个湖很特别，每到冬季，湖里的水直到腊月才结冰。常常发出惊天动地的爆裂声，把厚厚的冰块推到岸上，形成道道冰谷，只有一条冰道比较安全。要是不了解的，走在被雪掩盖的湖面上，稍一走错就会掉进没封冻的湖里。在离湖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大山，猎人们都叫它野猪岭，山岭下的密林里有很多野兽，成群的野猪在这里安营扎寨。巴根说他多次到这里打猎。这边还有上好的木材，听猎人们讲，因为有湖隔着，没有人敢进去伐木。

走过冰冻的湖泊，在野猪岭的山脚下，我们选择了一个有冰的地方，因为那是泉眼，吃水很方便。在旁边有一块既平坦又背风的林间空地，我们搭起了“斜仁柱”。所谓的斜仁柱，那是鄂伦春游猎时住过的简易住房，是用三十多根松木杆，支起一个圆锥形木房架，再在房架外面铺上桦树皮和茅草，这个房子就算建成了。

　　斜仁柱搭起以后，在里边点燃了篝火，里边顿时温暖起来。我看到巴根和刘林的脸上都现出兴奋的光彩。我们把狍皮被铺在靠门的两边，中间是一堆篝火。接着巴根忙着准备狩猎用具，没有枪，仅有两把猎刀，又砍来了两根松木棒，把一端削尖，算是最好的武器了。

巴根从腐朽的桦木中弄来了几张树皮，做了一个桦皮桶。

我和小刘安安静静地卧在温暖的床铺上，傻愣愣地看着篝火。

我对巴根的顽强暗暗折服，但不知道我们这次出来该怎样熬过。

作者简介：浬鎏洋，原名：李桂春、满族，著名大自然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学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会员，中外散文诗研究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会员，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祖籍：辽宁省凤城市，出生于内蒙古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知青下乡并工作在内蒙古大兴安岭鄂伦春自治旗，曾任旗文化局局长,旗委常委、宣传部长，中国社会科学院《现代文明画报》副总编辑。现在定居北京。致力于以大兴安岭森林原生态风貌、民族民俗风情、动物为题材的大自然文学创作。出版创作文学专著45部，主编著作6部，其中《猎犬贝特森林奇遇》（四卷本）2010年由重庆出版社出版，入选国家新闻出版总署2011年（第八次）向全国青少年推荐优秀图书，《大兴安岭猎犬历险记》（五卷本）2012年12月重庆出版社出版，《大兴安岭黑熊部落》2014年重庆出版社出版。其中《黑熊报恩》入选国家新闻广电总局2014年《农家书屋重点出版物推荐目录》，获2015冰心儿童图书奖，也被列入全国妇联2018好书荐读亲子书目。《大兴安岭黑熊传奇》（四卷本）2017年重庆出版社出版，《大兴安岭野生动物王国》（五卷本）2017年重庆出版社出版，入选国家新闻广电总局2014年《农家书屋重点出版物推荐目录》。《大兴安岭动物列传》（六卷本）2019年8月将由重庆出版社出版。《大兴安岭野生动物王国见闻》在《深圳青少年报》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