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诵:故乡的达溪河
作者:李宝峰 朗诵:李雪琴 图片:灵台达溪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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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后,再回灵台长住,却只能每天在早发晚归的车里匆匆瞥几眼达溪河。不管在晨雾中,还是在暮色里,它都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我六七岁的时候,达溪河宽而水丰,水边的卵石滩和泥草地将水道与远处的田野和村庄融洽地衔接,造就了乡间最丰盈也最自如的风景。初夏时节,还不太佝偻的外公总要一手牵着老牛一手牵着我,步行十里路从河南的家到河北的县城去“跟会”(那会是一年一度的城乡集贸会市,兼唱大戏),过河则要借助一座只容单人通过的吱吱作响的木板桥。跟会必得一整天,上午我跟外公去牛市卖牛,午后外公带我到戏院看戏。等到日头偏西,大戏散了,外公过足了戏瘾,我也吃了一肚子的凉粉、麻糖和各色杂食——在那个年代,这是除了过年不会再有的好生活——彼此心满意足,便重返牛市买年轻耕牛回家。如果顺利买到,那小牛通常没有上过木桥,到了桥头就忸怩不前,外公只好在前拽牛缰绳,我在后用树枝抽牛屁股。那牛却不驯服,尥起后腿踢我,我就跑回河滩上捡来小石子从远处抛着打。等着过桥的男女老幼在桥两头看着,有的搭讪,有的耍笑,一起唬喝着那牛慢慢捱过桥去。这时候,已然夕阳西下,远近的山川草树,连同那牛、那桥,还有外爷的笑声,都是金色的。而桥下流淌的同是金色的达溪河水,唱着安详、欢畅的歌。
十三四岁的时候,我在县城上初中,达溪河上要修朱家湾大桥,工队在河道里取沙,挖了很多一人多深的大坑,我和同校的很多孩子在暑热天跑去那里游泳。有一次我在水下“憋气”,听见河岸上有孩子哭喊,出水后才知道一个孩子的同伴潜到水深处没有上来,随即有大些的孩子下水去找,再后来就有大人跑来,有的哭叫,有的下水,我们一伙却都被轰散了。第二天,学校开大会,老主任说是我邻班的孩子在河当中的漩涡里淹死了,以后谁再去河里就开除。从那以后,我对那河有了空前的恐惧,每次路过看到水深的地方,心里都会惶恐不安,好像随时会有漩涡突然把我吸走。再后来,朱家湾大桥建成,河两岸也修了很高的水泥堤坝,河的样貌被彻底改变,它不再是田野里自然天成的一部分,也不再是孩子们可以任性踏足、随意亲近的乐园。我和它,就开始疏远了。
十五六岁的时候,我上高中,那几年天旱收成差,家里口粮不足,每周周三或周四爸妈给我送馍,往往成了一周中最难过的情景。按惯例,送馍那天中午放学,我们同村的孩子就一起到南店子大桥北桥头的大操场边等父母来,因为桥头近处是农贸市场,大人们从桥南过来,给了馍之后好就近买卖东西尽早回家。一个中午,同村的其他孩子都取了馍回校了,我的馍还不见送来,我肚子饿,在桥头望眼欲穿。快到上课时间,才见母亲满头大汗地骑着旧自行车过桥,我生气地问母亲怎么才来,母亲突然流下泪来,说给我蒸馍没白面了,父亲又刚出门挣钱,她只好端着盆子去邻家借面,面没借到却被人嘲讽……我一时心酸,倏忽泪下。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每次取馍,我都要早早去桥头,等着母亲从桥上过来,远远地看她的脸上是悲是喜,预判她是否又受了委屈。在无数个等待母亲的时刻,我心乱如麻,不去理会周遭的任何事物,只能一遍遍出神地盯着桥下的达溪河水。那河水一遍遍在我的视野里失焦而变模糊,又一遍遍重新聚焦再变清晰,似乎只有那永不间断又永不停驻的波浪才能映照我绵长而不安的心事。就这样,达溪河和南店子大桥,承载了我和母亲以至全家的一段经年沉厚的心酸过往。
十七八岁上,我疯狂地爱上了别人并为情所伤。少年懵懂,幼稚荒唐却最为深情,多看她一笑几乎是我全部的生存梦想,求而不得又使我几不欲生。很多个不择冬夏的夜晚,我从学校逃课一路流泪来到南桥上,面向河水,迎着川风,久久伫望。远处有县城的万家灯火,一些斜刺来的光亮照在河面,造出很多闪烁不定的光点,使我依然能看到水波的起伏荡漾;而那桥下流水的呜咽,如泣如诉,尤对我心。最深情的光阴,也是最艰难的光阴,就在那流淌着幽微星光的水波里悠悠流逝。我不能说我必得靠那条河才能走出困境,却深信我不能没有那条河,不能抹去那条河在我心路上留下的印痕,就像史铁生不能没有地坛,不能抹去地坛在他生命中的印痕。
后来,高中毕业,我就离开了灵台,再也没有机会认真地亲近达溪河。现在我回来了,它却只有青堤秽草、荒水断魂,枯索颓丧成另一副不堪情状,从前的深沉安祥和丰美可亲都已荡然无存,教我向哪里找寻归处?
十几年相违,故人零落,山水生疏,我只自认故乡人,故乡几处留待我?
作者简介:李宝峰,甘肃灵台人,业余写作者,平凉市《红楼梦》研究会主席。
朗读者简介:李雪琴,甘肃省平凉市灵台县教师,朗诵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