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连载）三卷 录取通知

过了师范美术学院的专业初试复试关，考完文化课，参加了体检，肖承均回到老家，听着布谷鸟的叫声，等待着大学录取通知书。

邂逅过麦的时节，肖承均难得与家人一起收麦子。对于没怎么干体力活的他，是锻炼也是考验，当然也是难得的体验。他熟悉乡村的四季的色彩和节奏，劳碌、紧张，人们脸上淌着，脊梁上滚动着晶莹的汗珠儿。他也熟悉布谷鸟的叫声，但是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鸟儿到底长得什么样。乡村麦田上的布谷鸟，没有杜鹃啼血的悲凉悠远，只有一缕传说中的幽怨，听娘说，它是一个穷苦的农妇变的，因为强梁人夺去了她的锄头，于是她黑夜白天的哭死了，死后变成了一只布谷，不住地叫着——“光棍夺锄”。

这一天，肖明山的家门推开了，是金宝镰登门。“明山在家吗？”他倒背着手，方步踱到院子里。顾桂英听到了，动作敏捷地跨出来，笑脸迎着：“在，在，是主任啊，屋里喝茶，屋里喝茶。”肖明山的咳嗽早就告诉了他自己在家。金宝镰慢步踱到屋里，仰脸巡视一下新屋子的檩条和大梁，说：“这屋子高了些，宽敞了好多。”“是啊，多亏街坊邻居帮凑着。街坊受累了。”金宝镰的目光从屋顶移到顾桂英的脸上，他看着顾桂英，说：“幸亏你，真能干！”

肖明山一直就猫着腰，忐忑地站在金宝镰的身边，笑眯眯的：“快坐下。”他用左手指示一下八仙桌的上首圈椅子。“不了。我是来给你送喜信的。你家的承均考上大学了。”这时，他才放下倒背的手，从中山装下面的口袋里摸出了承均的入学通知书。他见承均就在他的身旁，伸出手去，拍一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好好学。你娘你爹供你们不容易啊！”他嘴上客气，心里那个失落，可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啊。

金宝镰交代下入学通知书，立即习惯地倒背手，转身出屋，方步踱过院子走出大门。望着金宝镰出门的背影，肖明山长出了一口气，说：“吓我一大跳。原来是送通知书啊。”“怕他啥，自混自家的日子，不欠他银子不该他地的。咱家穷，勒紧腰带照样能供出大学生来。承均，你说是不是？”“嗯！”承均应着，这时的他，不喜不忧的样子，很像他爹。

两家隔墙上那一方窗口，仍然热情的往来，互有馈赠。如今王兰贞在村里腰板更硬了，不仅男人在外工作，大儿子接了班，小儿子还考上了中专，成了公家人，村里人们都用热眼望着她家。她从那一方窗口给顾桂英递过来三个桃子，妯娌俩就对着窗口说了一霎闲话，王兰贞说：“肖来顺还把那杆子大称挂在嘴上，他说你是非法占有，应该交出来。都啥时候的事了还提这个！”顾桂英说：“说吧，我哪里是占有？我借用一下罢了。”“这是三斤粮票，你拿起去吧，均儿上大学花费多”。顾桂英记得在承远最先考上中师那会儿，嫂子说：“自个儿不会生孩子，也考不上个大学。”她理解嫂子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只是笑笑，不作答，也不争辩。而今均儿真的考上了大学，嫂子给予了热心的支持，她还是笑了笑，说：“让嫂子破费了，破费了”。

承均也记得，上高中时，一个星期天上午，他隔着院墙听到了肖承远的声音。一问大娘那边，果然是承远回来了。他于是跑过去找承远，正遇到肖承远把衣兜里剩余的钱和粮票掏出来递给母亲，那举动真让肖承钧羡慕，因为他上的是师范，生活补贴特别优厚。肖承均想约承远一起去找承建玩，王兰贞立即说：“待会他去加工面子”。就在脚地上，她的确在筛麦子，准备加工面粉。承均只好怏怏而回。下午，肖承均听到了肖承远的动静，于是隔着墙喊他，只听肖承远答应着，王兰贞又开口了：“承远要趁天热到棒子（玉米）地锄草去。”

肖承远是双土村第一个考上中师的，而肖承均是全村出的第一个大学生。 得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就像是忽然有了一条从双土村直达省城大学的柏油大道，意味着他与承远一样脱离了农业，有了非农业户口，在家的地立即被队长肖来顺抽掉。去上大学，清晨，是肖明山用独轮车送儿子到十里外的坤方镇车站赶车，一路的乡间小路，一路的颠簸，除去几声咳嗽，就剩了一路的月色沉默。他上学的第一天就起着户口迁移证明，到校直接注册为非农业户口，干部身份，不交学费，师范生管吃管喝管住宿，每月还有澡票和几毛钱的零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