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俩的狗男女关系
1
周一上午,黎蕙收到了年终奖,短信息提示到账5万。之后一直到下班,她反复打开手机查看,但再无新提醒,心一点点沉到谷底。
去年,黎蕙的年终奖也是5万。据她了解,在他们公司,普通老板助理的年终奖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因为工资没有绩效部分,一直都很稳定。
这样一想,黎蕙就更不爽了,因为今年,她的工作内容悄悄增加了一项——为老板的小蜜办事。
黎蕙还记得是在年初三月份的一天,张总在午休时把她叫到办公室,问了问她的情况,绕了半天圈子,最后说到重点:“小黎,我当时招聘的时候,看到你的简历,就觉得你非常不容易,能从那么偏僻的地方考去那么好的大学。家人对你的期望很高吧?”
黎蕙礼貌应答:“是的。我父母身体都不好,家里供我上学确实很困难。不过,这几年好多了。”
张总伸出大拇指点赞:“同龄人中,你非常优秀。”
黎蕙赶紧表忠心:“谢谢张总,跟同事相比我还差得远,还要继续努力。”
张总顿了顿,笑呵呵地说:“我今天找你,是有点私事需要你帮忙。公司人多嘴杂,大多数人我都信不过。想来想去,觉得你最靠谱。”
黎蕙问:“有什么工作张总尽管安排,我要是不懂,就去跟前辈讨教。”
张总干笑两声:“呵呵,是这样,我有个小妹妹,她吧那个……呵呵呵呵呵……她呢,经常会有一些事情,我工作忙,有时候还不方便,就需要有个知根知底、嘴巴严实的人帮我跑跑腿儿。当然了,事情不会太多的,也没有什么难度。”
黎蕙在这段云里雾里的陈述中捋出一根“嘴巴严实”的线头,顺其整理一番思路,才明白张总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心中大为震惊,而后觉得恶心,紧接着便是惶恐。完蛋了,她想,我怎么这么倒霉?竟然知道了老板最大的秘密。
黎蕙心中波涛汹涌,但毕竟受过历练,面部表情撑得非常平静。她很快就看清形势。张总今天敢跟她提这件事,就表明他已经考虑得非常妥当,料定黎蕙会同意,而且还能把拿不上台面的差事接住、办好。
黎蕙怎么敢不同意呢?从张总说出这个秘密的那个瞬间开始,黎蕙就已经被架到火堆上了。如果不同意,她便只能辞职;以后张总的丑事被曝光,她就是第一嫌疑人,想走都走不安生。
更何况,她也没有那个实力不同意。这份工作的薪水很可观,这家企业是她目前能搭上的最优平台,她得养活自己,要在这座城市站住脚,还要给老家体弱多病的父母养老送终。
黎蕙确实像张总想的那样识时务又聪明,很快权衡利弊,接受了这份额外的工作:“好的,张总,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张总非常满意:“小黎,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忙活。你资历尚浅,明面上不好操作,这么大的公司,总要顾及其他人嘛。我会私下补你一份酬劳,等年终奖一发完,我就转给你。你年终奖多少,我就补多少。”
黎蕙的脑海中马上浮现一个数字,刚才的纠结悉数消散,挺直腰背说道:“谢谢张总。”
2
接受任务的第三天,黎蕙见到了那个“小妹妹”。她叫小玉,估计二十多岁,整体来看就像街上的年轻姑娘一样,身上看不到小蜜的标签。只在刷卡花钱的时候,才表现出一种纸醉金迷的浮华感。
她那日叫黎蕙过去,是因为她买了太多东西,没打到车。
黎蕙开了自己的车过去,因为一路自我暗示,就把这件事当作普通工作来看待,把小玉当作客户伺候,所以对小玉客气又疏离,也没有流露出一丝鄙视与好奇。
没想到,她的态度,竟让小玉很满意。之后小玉隔三差五找黎蕙,有时候是接送,有时候是订票,有时候是送自己的家人去看病。
一来二去,黎蕙渐渐发觉,小玉跟她讲的话越来越多,大有把她当作朋友的势头。黎蕙因此了解到小玉的出身,诸如年幼被爹妈抛弃、上学时遭人欺凌、工作后穷到吃不起饭等等,听起来还挺惨的。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黎蕙的内心是非常难受的,她完全无法接受这种关系,因为她知道张总是有家庭的。她也无法同情小玉,并不是她装白莲,也并非她道德婊,而是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女孩子要自强自立,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能企图靠男人来解决。
相较于小玉,她的境况也很惨,但从未放弃过自己。黎蕙每每看到小玉,总会获得一股奇怪的动力,她渴望变得更好、变得更强。
但令人讽刺的是,当下她想要变好、变强,除了尽心工作,还需要服务好眼前这个她瞧不起的女人。
这样的日子过了小半年,小玉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连周末逛街也要她陪着。有一次,两个人逛完街,黎蕙送小玉回家,她将东西送到门口就要走,小玉突然叫住了她,随后拎出来一个大纸袋放到黎蕙身边,笑着说:“黎蕙,这是我送你的。”
黎蕙摆手拒绝:“不不不,我不能要,这不合适。我受张总之托照顾你,张总会付我酬劳。”
小玉把袋子拎起来,拉开给黎蕙看:“喏,也没什么,一个包而已,我就背了一次,跟新的一样。”
黎蕙瞄了一眼,是某品牌的经典款,专柜卖两三万的样子。她平时经常接触女客户,为了方便找话题,特意了解过时尚方面的常识,看过不少杂志,认得这个包。
她是喜欢的,但她不能从小玉这里拿。
小玉又往前送了送:“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给你就拿着,我有几十个包,在乎这一个?我看你背的那个包边边都磨坏了。这么说吧,张总让你服务我,但没让你服务我家人,你为我爷爷治病的事跑了几次医院,就当是我给你的酬劳吧。”
黎蕙犹豫了。这一瞬间的动摇,就把她的坚定豁开了一道大口子,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反正最后将手伸向了那个袋子,接受了小玉的馈赠。
3
回家路上,黎蕙后悔了,但是那个包她已经送不回去了。这就像当初张总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抖光自己的秘密一样,这对狗男女都没有给她后悔的余地。
当然,根本原因还是在她自己。她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她有太多的“不得不”。除此之外,她还有人性中的贪和怕,以及被压制的物欲和虚荣。没有人能保证,漫长一生都活得光明磊落、毫无偏差。
她也是个俗人。
黎蕙把那个包拿回家,原本收在角落里,随后想起自己因为不舍得买行头被同事和客户取笑的过往,于是又把那个包拿出来,慢慢地将旧包中的东西一点一点倒腾过去。
她没想到,那次竟然是她和小玉见的最后一面。大约一周后的晚上,她正在出租屋里看书,接到小玉的语音通话,她以为有事要出去,心里正烦闷,却听到小玉跟她道别:“黎蕙,我要回老家了,再也不回来啦。”
黎蕙猛然想起自己的打工人立场:“啊?那……那张总那边……”
小玉满不在乎地说:“嘁!我已经跟他分了,我在这里没什么熟人,你这人不错,就跟你打个招呼吧,再见咯。”
挂断电话,黎蕙如释重负。只是那时候她哪里会知道,因为照顾小蜜的时间短,张总对她承诺的酬劳就不算数了呢。
黎蕙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再多拿5万年终奖,因为她照顾的不是什么普通人,她照顾的是老板的小蜜,性质根本不一样,助纣为虐难道不该拿点道德损失费吗?
她心里还有一部分不爽,来自于她因此感受到了张总对她的不屑。作为这桩丑闻的唯一知情者,张总觉得她连封口的必要都没有,可见她有多么微不足道。
4
不满归不满,但日子还要过,班还得上。即便要跳槽,她也不能裸辞,要等到年后才能找到新工作才行,她现在过不起青黄不接的日子。
那天,她和往常一样去上班,工作间隙乘电梯去市场部的时候,偶遇休长假回来的张总。
她礼貌地向张总问好,张总扫了她的包包一眼,淡淡地冲她点点头,只说了句:“小黎辛苦了。”
从25楼到16楼,她再也没有等到张总的一句解释。就好像那日在办公室里的交谈和承诺,从未发生过一样。
回到工位上,黎蕙无法压制自己的满腔愤怒。与此同时她也清楚,如果张总够无耻,完全可以把“照顾老板小蜜”归入到岗位职责中的“领导交办的其他工作”,她一个打工者,无法和制定规则的人申辩。
黎蕙越想越难过,好似钻入牛角尖,什么好的坏的、正常的不正常的、美的丑的,一股脑儿砸下来,汇集成一份天大的委屈,快要溺死她。
她那样一个自强自爱、清高骄傲的人,出于生活的无奈,为了一点钱,给老板小蜜当了半年的保姆,最后却仍要被老板拿捏着。
她感觉自己都被撕碎了。
黎蕙想要出口恶气,反正年后她要找新工作了。她想起来再过几日就是年会,到时老板娘会过来,她想找个机会,把这件龌龊事捅出去。
不过她一时也没想出既能让丑闻曝光又能保护自己的方法。
年会当天,黎蕙去现场监督会场布置。午饭后,张总和老板娘先过来了。
老板娘认得黎蕙,特意过来打招呼。黎蕙一直觉得老板娘人不错,当下看到老板娘,想起自己曾经帮老板照顾小蜜,难免有些心虚。再看到张总拼尽演技装忠犬老公的样子,她更加恶心,想把脏事告诉老板娘的欲望也更加强烈了。
5
年会举办得很成功,只是黎蕙一直没找到和老板娘单独接触的机会。
散会后,她做完自己的工作,不甘心地去车库取车。她钻进车里,正准备启动的时候,看见张总和老板娘并肩从电梯里走出来。
老板娘走在前面,气势汹汹,张总狗腿地跟在身后,一脸讨好。黎蕙这次学乖了,赶紧屏住呼吸,缩进车里,在单向透视膜的帮助下,假装自己不存在。
随后,老板娘高亢的声音传入耳朵,地库空旷,黎蕙甚至听到了回音。
“你给小婊子的包怎么跑到黎蕙那里了?”
张总解释:“背那个包的女人多了去,我助理自己还买不起一个包?”
老板娘声音尖利:“你他妈的少放屁,当初那个包是你给我买的,我背了一次,因为和人撞了我才不要的。我特意放了个定制的钥匙扣,忘了摘下来,你连那个钥匙扣一起送给小婊子了。现在那个钥匙扣还在呢,我刚才看到了。”
老板尬笑:“这事都过去了,反正那个包你也不要了,你管谁背呢,没必要生气。那个包要么是那谁送黎蕙的,要么是黎蕙买的二手货。”
老板娘也笑:“姓张的我警告你,虽然咱们各过各的,但钱和公司是在一起的。你最好讲点分寸,不要做对公司有害的事,敢搞公司的人,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剩下的话,黎蕙没听进去,因为她的意识已经天翻地覆。
张总和老板娘走后,黎蕙定下心神,先给小玉打了个电话,问她那个包到底是谁的,小玉竟大喇喇地说:“狗男人竟然拿他老婆不要的东西糊弄我,我后来才知道,他送我的好多东西都是他老婆不要的。气死我了!还说什么要离婚娶我呢,我信他个鬼!”
黎蕙听完,默默挂断电话,心里五味杂陈。
她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而后心口涌满了嘲讽的悲情。这一年来经历的事情,震碎了她的三观,让她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缓了缓,眼神落在那个包上,看到那个钥匙扣的瞬间,心里无比厌弃自己。
在这一系列事件中,对她来说,旁人的贪与欲再丑,也丑不过她自己的那一步偏差。
她甚至还想去找老板娘曝光这事,真是天大的笑话,她自嘲道:装什么正义使者呢,利益当前,你也没有想着要放弃啊。既然得了不该得的,那么该得的没得到,也没资格憋屈。
这件事里的每一个人都从头丑到尾,她亦不例外。私心就是私心,不管外面裹了多么无奈的壳,敲碎了滚出来的,都是恶臭的利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