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军】​童 年

文/风清云淡

童 年

我不记得我刚出生时的境况。废话,当然不记得。但是,我记得我小时候一件很恶俗的事。那就是每次大便都要一丝不挂,即便是大冬天,否则,宁可不拉,憋回去,久而久之,母亲怕我憋坏,只能由着我。这种恶俗大概持续了一年之久,大约三四岁时的光景。

记得在一个大雪纷飞天,令家长担心的事忽然就来了,要大便,依然要赤裸裸,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刺骨的寒风,悠然飘着的雪花,坐在炕上还暖不热的小脚丫,竟要赤身裸体到露天的茅厕去拉屎,天方夜谭?让大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母亲当然不允,软硬兼施,无计于事。最后母亲妥协,拿来一尿盆,让我在屋里拉,不行,又脏又臭,之所以脱光衣服,就是怕屎蹭到衣服上,如今让我拉在屋内,岂有此理?我硬是憋着,小脸涨得通红,两小腿紧紧摽着,全家人为了我象是打仗,哥哥又气又急又心疼,要揍我,被母亲骂了回去,最终胜利属于我,我成功的把屎给憋回去了。我想,我现在肾功能虚弱,应该和小时候的憋屎憋尿有很大关系。瞎掰,真是八杆子打不着的无耻。

后来事情的转折,是我家来了一个老奶奶,据说是母亲的姑姑,她亲眼看到了我上演的精彩一幕。不知是母亲的授意还是发自她本心,她狠狠的羞辱了我一番:大姑娘家的,脱裤子光腚,不知道害羞啊!丢人不丢人?她深深的的伤了我的自尊心,我已有了羞耻的概念。从此,竟痛改前非,脱衣服拉屎的习惯戛然而止。我的母亲好生的感激,这个故事一直到现在母亲她们还津津乐道呢。要不然,我哪里记得这么精彩的细节。

我那时候的玩伴,是经常住姥姥家的小兰,小兰的姥爷去世的早,只有小兰妈妈这一个闺女,所以,小兰经常被姥姥带着。而我是从村西头的老根据地,搬到村东头,住在一家去东北讨生活房子却闲置的一处荒凉小院里。之所以搬到这里,是为了逃避"战乱",我那如狼似虎的二大娘,把我弱小的母亲欺负得无法生存,在叔叔们的帮助下,他们给我家修缮了房屋,搬离了是非之地,才得以远离了战争。"她就是个一棍打八家的主”。叔叔们如此说二大娘。所以,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她就是一个妖魔鬼怪,我这样说,估计我们现在处得相当不错的二大娘家的堂哥姐们,得把我打死。

初到新家的几天里,我夜夜哭闹,嚷着要回去,这里不是家。可见我对家这个概念有几多的依恋。好在有了小兰,小孩子适应性也强,她又比我略大些,处处让着我,我逐渐接受了新家、新玩伴。小兰的姥姥家两间小黑屋里,对着门口有一张床,姥姥养蚕,那肉黏黏的蚕宝宝蠕动着,一直沙沙的响,是吃桑叶的声音。我远远地望着,它雪白肥胖,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嫩嫩的叶子,吃得好快好香,我常常看得入神,姥姥让我靠近些,我不敢,我害怕虫子。但是,当它爬上高高的麦杆,吐完丝,作茧自缚后,我便和小兰帮姥姥把它从麦杆上拿下来,采摘完毕,满满一萝筐,雪白的、两头尖尖小椭圆,拿在手里,凉凉的,绵绵的,好舒服。这时候,姥姥便坐下来拿剪刀开始小心翼翼破茧,取出蛹,取出一定数量后,姥姥便用砖头架起一口小黑锅,点燃麦杆,在锅里焙,那滋滋的响声和四溢的香味,让我垂涎欲滴,但我也禁不住好奇和同情心,指着锅里的蛹,仰脸问姥姥:它疼吗?姥姥慈爱的说:不疼,它死了。从此,烙在心里的便是不疼就是死了。

蛹焙熟后,放到桌面上,我俩老老实实地坐下开始享用。看现在超市卖的蚕蛹,又小又瘪,哪里有肉?而当时我和小兰吃的,又大又胖,通体油亮,吃进嘴里,满口飘香,余味无穷,咬一口,流出黄黄的汁。它的肉细腻嫰滑,棕色的外皮焦而脆,饶有趣味的捏在两指间,慢慢的吃,翻覆的欣赏,细细的珍玩,为的是让香味在嘴里待得久些,让拥有的珍馐美食长长久久。

大约在别人的屋檐下,苟延了两年之久,父亲便倾其所有,举债建房,回到了兄弟们都在的村西头,建好了三间气派恢宏的新砖房,大大的院子,狠狠地气了一番蛮横霸道的二大娘,让她永远独占那黑暗破旧的老屋吧。回到属于自己的“王国",我的玩伴多了,包括二大娘家的孩子,恩怨是非是大人们的事,与小孩子无关,也闹不懂他们为什么要生气。伙伴们这家那家的嬉闹,奔跑着一个快乐的童年。我同龄的住着最近的玩伴,便是二大娘家的三妮,我每每吃了饭去她家,二大娘总是"妮儿、妮儿"的喊着,并且没有一次不问我:吃的什么饭?我都如实回答,别的婶娘从来不问的,所以,在我眼里二大娘并没有想像的那般凶神恶煞。我好奇她的关心,回家告诉母亲,并说:二大娘很好的。母亲变了脸色,厉声道:再问你,就说吃得肉和馍。我茫然,那梦寐以求的美食好久没吃到了,好歹吃一次,也让我给二大娘一交待啊!

记忆中,我第一次声嘶力竭的哭,是铁铣划破了我的脚踝,那是伙伴们在一起做游戏,不记得玩的是撒羊羔,还是老鹰捉小鸡,我特笨,总是被先抓住。这次我铆足了劲,争取跑得远远的让他们抓不着。不知是哪个没眼色的大人,铁铣倒了不扶起来,锋利的刀刃明晃晃的仰天翘着,偏偏又碰上我这没眼色的,看到它的那一刻,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笨我笨,一定绕开它。我迅速的在它身边窜过去,毫无知觉的跑了一大圈,直到有孩子喊"血、血",所有的奔跑戛然而止,我忽然觉得脚脖子火辣辣的疼,低头一看,脚面已被鲜血染红,“哇"一声响破云天,伙伴们吓懞了,纷纷围过来,有孩子立刻飞奔去喊我母亲。不一会,母亲拿了条毛巾急急忙忙赶来,也不知道那毛巾干净不干净,立刻紧紧地捂到我的伤口上,并大声吩咐孩子们快去地里找蓟蓟菜,因为屋后就是麦田,不一会,伙伴们采来一大把,母亲接过来,也不洗,顾不得泥土和扎手,"哧哧"撸了一把塞到嘴里兀自大嚼起来,直到嘴角流出绿绿的汁,然后吐出来,均匀地缚到我的伤口上,然后又撸又嚼再缚,我的脚踝上被涂抹了鸡蛋大一块绿绿的蓟菜泥,血止住了,脚不疼了,哭声也停止了。这小小的植物竟有这样的神奇,我由衷的佩服母亲的无所不能。再看我周围的小伙伴,一圈的小脸,个个屏声静气的仰头注视着母亲一连串的动作,有的哈拉子都流出来了,同伴受伤了,他们担心、着急、害怕。这是我一生中留在心底最清澈最纯真的脸庞。

因为这次受伤,我得以休养生息,再也不能和小伙伴疯了,只能眼巴巴的坐在门口观望。这次事故发生在夏天,脚上,不知是我命中注定还该挨一刀,还是活该我倒霉,同一年的冬天,这个刀伤落在我的脸上。有一天,母亲带我去村东头原来一邻居家串门,院里子蹲着两个男人正霍霍磨刀,一个在磨,一个在看,就是那种给牲口铡草的铡刀,锋利而又笨重,母亲和他们打了招呼,便自顾跑屋里去找女主人了,而我却站在他们身后看的入神。"小弟知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姐姐念课本时好象念到过这样一句话,听着刀刃和磨刀石磨擦发出的响声,我忽然想起了这句词,有时候我也不笨,比如记忆力。磨了一阵,主人举起来看刀刃,二人还嘀嘀咕咕凑在一起观察,完全没有注意他们身后还站着一个小人儿,也许还需要再磨,也许到此为止,准备收工,这时主人的胳膊稍稍一动,铡刀向后挥了一下,不想这一动,锋利的刀尖正好碰到我的腮帮子上,顿时鲜血四溅。万幸,没碰到我的眼睛,否则,我现在就是一独眼龙。惊叫和撕心裂肺的痛哭,把我那粗心的母亲和女主人惊到,她们急荒荒地从屋里出来,脸吓得煞白。两个男人立刻架着我的胳膊,象提一只小鸡那样,把我提到隔壁邻居家,说他家是医生。

我也不记得是怎样清洗的伤口,又是怎样包扎的,总之,我活过来了。至今我的脸上留下一麦粒形状的小坑,就是那时落下的。一直到我长大,我才知道那所谓的医生,其实是一兽医。童年的趣事应该还有更多,但大都不记得细节,只记得游戏的大概名字,丢手绢、点兜兜、捉迷藏、吉吉林砍大刀、踢键子、跳绳、爬树、下河……

也许快乐太多,大都遗忘。刻骨铭心的倒是那些啼笑皆非的刁蛮任性和些许的伤痛。比如,我的另一个玩伴小月,往往我是约了三妮再去找小月,她家吃饭很晚,没个钟点,而且吃饭的人很多,站满了屋子,大了才知道,她有两个姐,两个哥,还有爷爷奶奶,生活很困难。每次掀开锅,一篦子的地瓜胡萝卜。搁现在,是人们提倡吃的美食,在当年,都用来喂猪,怪不得以前的猪肉这么香,敢情喂得都是环保绿色食品。还有,我们今天千方百计购买用于养生的黑豆,听母亲讲:"以前用它喂牛,人谁吃?苦又涩"。可见,我的父辈们生活是何等"奢侈",拿黑豆喂牛。而小月每每看到这午饭,总是嘤嘤啜泣着跑出去,站在角落里哭一番,她吃够了这些东西,再也难以下咽,小月不吃饭,也没人管她,我们陪着她,无所适从。往往哭着玩着,到了半晌,饿极了的小月只好乖乖回家拿个凉地瓜啃。

如今,我们一直有联系的小月,生活富裕。有次我问她:"现在吃地瓜吗”?她恶狠狠的道: “我一辈子都不想它”,“你这人,记它的仇!现在身体棒棒哒,应该感谢当年它的功劳,健康第一美食"。我边调侃边劝。她笑了,说:"我吃了烧心"。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体验过烧心的滋味。

我的童年,贫穷且落后,但我却快乐的享受着,没有丝毫的痛苦和烦恼,更不知什么是压力,我健康的长大,茁壮的成长,没有被穷困所羁绊和束缚,我幸福的生活着,象花儿一样。这种怀念将伴我终生。

【作者简介】刘亚军,山东省阳谷县科局退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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