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了人为什么讲假话的奥秘

人生有许多际遇，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人，非常喜欢讲假话，讲假话简直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兴之所至，张口就来，就像笑话里那个贪小便宜的人，在家里做饭，也不自觉地将一块猪肉揣进怀里。

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一般来说，讲假话或者是为了掩饰，或者是有什么企图。但这位老兄不是，讲假话在他就是一种习惯，就像小孩子喜欢吮手指一样。比如他明明吃过了，见面打招呼他也会说没吃；而要是没吃，他却脱口说吃过了。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没打算跟你说真话。

你不好说他有多坏，却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他整个人像穿着一件迷彩服，隐蔽在人群的丛林里。这样的人如果是上级，你会觉得“天威莫测”；如果是下属，你会觉得人心叵测；如果是同僚，你会担心深浅莫测；如果是朋友——这样的人大概不会成为朋友。

这本连环画小时候印象很深

我过去管这样的人叫“假人”，现在觉得叫“迷彩人”更形象。身边有个“迷彩人”，你会非常不自在，时刻感觉自己像丛林里的一只羚羊，早晚会踩中一把铁夹。别说“身正不怕影子歪”或“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之类的话，当小人经常坦坦荡荡地说假话，君子就不得不变得戚戚了。

关于人该不该讲假话，很久以来众说纷纭。这本身就是一个问题，就像争论人该不该吃屎或喝尿。人不该讲假话是普遍的道德准则和为人处世的规矩，有人偏偏辩解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可以说。至于怎样才是“万不得已”，标准并不好掌握，甲认为万不得已，乙认为算个屁。用类似泰国十几名少年足球队困在溶洞里不得不喝尿的例子，来说明人可以喝尿，我以为期期不可。用个别代替一般，用特殊代替普遍，这种逻辑上的混乱，使得本来旗帜鲜明的问题变得缠夹不清。

我记得我小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几乎所有的父母都谆谆教诲小孩不要撒谎，而学校给每个“好学生”的期末鉴定，一般都会有一条：尊敬老师，为人诚实。还有句俗话，男人牙齿当金使。这话有些歧视妇女的意味，“去其糟粕，存其精华”，去除话里歧视妇女的成份，它强调人说话算数并没有错。

讲假话为什么会蔚然成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我觉得一是因为说真话没有好处，相反还会倒霉；二是讲假话不受惩罚，甚至还能捞取便宜。大约50年前，有个“大人物”说过一句名言：不说假话办不了大事。那个“大人物”摔死在温都尔汗后，大家恍然大悟之余，觉得特别受伤，因为他一直是以“无限忠于”的面目出现的。

举这个例子，我没有把讲假话的账归咎于历史头上的意思。前些年有个说法，叫“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种“迷彩人”大概就属于这一类。孜孜不倦追求个人利益、虑细思微琢磨趋利避害，浑身上下都是功利心，把生存的本能发挥到极致。

我想起若干年前，我曾经卧底过传销组织。一个传销“讲师”给我这样的“新人”洗脑，他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骗”字，敲着黑板问：这字念什么？

我们异口同声：骗。

“讲师”呵呵一笑：“错了，你们都错了！这字不念'骗’，念'扁马’。我们大家都是骑着扁马到这里来的。这是给你一个发财的机会、成功的机会，参加北部湾大开发，跻身最后一拨中产阶级的行列。这能说是骗吗？这和小时候母亲叫你吃药是同一个道理。你患了感冒，发烧头痛，你母亲把药拿给你，跟你说药是甜的，你放到嘴里，药苦得要命，但你能说你母亲是骗你吗？不是，你母亲是爱你，为了给你治病。我也一样爱你们。我们一定要转变观念，观念转得快，财源滚滚来；脑洞开得大，人生不失败。大家跟我大声念……”

那节课让我有如“醍醐灌顶”，第一次听到有人把讲假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传销延续近三十年了，估计前后卷入其中的人早已过亿。我骤然想到，这么多人自觉而自然地将这套歪理邪说奉为圭臬，也难怪这种经济邪教屡打不绝，屡禁不止。

不过我不清楚，到底是道德堕落导致了传销泛滥，还是传销泛滥导致道德堕落，这成了我一个迫切就教于高明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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