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山犹在目 文献亦可徵 ——浅评新点校本《西湖游览志馀》
当下早已进入消费社会，除日常物质消费外，普罗大众愈加注重对精神产品的购买。数年之际，旅游行业发展如日中天，即是一例。因为不再满足居地的狭隘体验，便试图扩展生活的足迹，纷纷加入旅行者的行列。随着旅行者们脚步的延伸，旅游的地域范围逐渐囊括了海内外的名山大川，可谓“席卷六合”。虽然旅游的区域不断扩大，但总有一些路线、景点成为历代旅行者公认的经典。长久以来，民谚常以苏、杭比拟为天堂，可见，杭州作为旅游胜地的典型代表，由来已久。
四百多年前，明代钱塘人田汝成以杭城、西湖为中心，游遍武林山水，认为“水光山色，倍觉亲人”，是故撰写了两部文化笔记：《西湖游览志》与《西湖游览志馀》。同明中后期的士大夫一样，田汝成平生雅好山水，又生于温柔富贵之乡，自然习惯于享受精致的生活方式，包括旅行。他又不同于纨绔子弟，常常留心经史，尤能对南宋一代史实掌故搜罗特勤。故罢官归乡后撰成了这两部笔记，前者多作湖山景物的记叙，而后者更能够“摭拾南宋轶闻，分门胪载，大都杭州之事居多，不尽有关于西湖”，超出西湖风光的范围，集中记述南宋到明代中叶以前杭州城的有关史事、掌故、轶闻，四库馆臣称其“鸿纤巨细，一一兼该”，可见本书规模颇为可观，亦恐不能一一列举，这里试撷几例，以飨读者。
本书对南宋历朝宫闱朝政记述较多，虽有抄录自正史或稗记的众多政治大事，但其中载高、孝这两位“中兴”君主之间的父子人伦故事，读来饶有兴趣，且描写起来宛如家居常事，使人亲切。例如高宗禅让之后，晚居德寿宫，偶遇受诬被贬的一位郡守，便言于孝宗。数日后又遇此人，还未曾平反昭雪，遂对孝宗不满，并慨叹：“朕老矣，人不听我言。”孝宗非常惶恐，一面劝慰高宗：“此小事，来日决了，近日且开怀一醉可也。”一面赶紧命令宰相处理此事：“昨日太上圣怒，朕几无地缝可入，纵大逆谋反，也须放他！”言行之间，真如一民家孝子小心翼翼地奉待父母甚勤，生怕惹怒半点，孔子说“色难”，大概如此。又如淳熙三年（1176），孝宗率后妃皇子群臣为高宗上寿。席筵之前，高宗特意拿出珍藏的父亲徽宗在位时外国进贡一翡翠鹦鹉杯赐与孝宗，父子并尽饮数杯。席散时，二帝各有“七八分醉”，高宗仍不忘晓谕宦官：“官家已醉，可一路小心照管！”虽然言语不烦，但父慈子孝之深情，已能彰显。
田氏的笔锋除了记载尚有温情脉脉的帝王之家，更多的是展露尖锐的批判，抨击南宋朝廷不顾“版荡凄凉”，一味“偏安佚豫”，“佞幸盘荒”。书中就详细记述了高宗曾驾幸张俊的清河郡王府的事。众所周知，张俊为贪财奢靡之徒，为了迎接高宗，更是在宅邸摆下豪宴，书中罗列了上百道菜肴果品，且各有花样，奢华丰富，令人目不暇接。同事早记在南宋笔记《武林旧事》中，田汝成仍然不惜笔墨地抄录下来，无外乎要告诉读者，南宋上层统治者是何等奢靡无度的。第四卷记秦桧事，言其孙女“方六七岁”，丢失了爱猫，临安官府“逮捕数百人，致猫百计”，都没找到，最后府尹只能送给秦府一只黄金猫，才算了结。可谓荒谬至极。又韩侂胄当权时，飞扬跋扈，有皇室子孙应举南宫者，曾题诗“姓赵如今不如韩”以讽时弊。再，
“似道居湖上，一日，倚楼闲眺，诸姬皆从。有二人道装羽扇，乘小舟游湖，登岸。一姬曰：“羙哉二少年！”似道曰：“汝愿事之，当留纳聘。”姬笑而不言。逾时，令人捧一合，唤诸姬至前，曰：“适方为某姬受聘。”启视之，乃姬之首也，诸姬股栗。”
这一事例则广为后世戏曲小说家所采择，成为揭露宋末奸臣贾似道擅权专横的著名故事。
除了大量的人物掌故外，本书也记载了不少文人诗赋，集中在第十卷至第十三卷，基本上都是围绕西湖山水名胜为主题的。这其中有白居易、梅尧臣、苏东坡、辛弃疾、刘后村等大文豪的西湖作品，不仅记录下西湖的美景，反之也提升了西湖的人文内涵，故称“杭州巨美，得白、苏而益章”；也记载了更多其他文人游客在西湖的留墨，单说为“西湖十景”所做的诗词，书中所载就不下数种。正是“花满苏堤酒满壶，画船日日醉西湖”的氛围，给了近世文人踏入杭城即能咏物抒情的心怀。西湖、南北高峰、天竺三寺等这些湖山名胜，则是他们进行文学创作的广阔空间。美景在斯，诗文得盛，诚不谬矣。
在上述之外，《志馀》对杭州城的草木名物、民俗俚风也做了相当丰富的描写，且以全取胜。阅者读后，基本可对这一时期杭州的政治、经济、文化宗教、民俗坊谈等状况有较全面的了解。假如每一个到杭州的旅行者都能备上此书作为参考，则不枉游走一遭。
《志馀》一书版本历来传承有序，自明至清，体系清楚。值得一说的是，此新点校本，以嘉靖二十六年（1547）初刻本为底本，校以万历十二年（1584）范鸣谦补刊本、商维浚增补本、《四库全书》本，并且参校商刻本在第七、九两卷之后补入大量内容，形成一个较全的本子，这在以往点校本中是未见到的,也对以往的点校本都有一定的修正。
总之，这部新点校本《西湖游览志馀》对是书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整理，很好地反映了田汝成在史地掌故整理、文学批评等方面的造诣。当我们翻读这部书，就能体会到它已经超出了一般地志书的范畴，深涵寄托遥深，鉴察兴亡的思考和感叹，更是为杭州这座城市保留的经典记忆。
《西湖游览志馀》
（南宋及南宋都城临安研究系列丛书·古籍整理）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 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