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幺爸和他的唢呐（微小说）

在我们生产队，不，在我们牯牛村，冯幺爸绝对算个人物。

首先是他的身高，足有一米八七，比一般男子汉都要高出一个半头，因此冯幺爸看人总是把人看矮。其次是他的体壮，粗粗的腰身像一个圆桶木缸，简直就是跟水牛一样，一双脚可与大象相比，两条膀臂粗壮圆实，伸出去就像擎天柱。第三就是食量大，因为身体强壮，所以吃起来也有点惊人，一般每餐饭要吃三斤半米，或者三十来个馒头，喝一斤米的稀粥，倘若是吃肉，那五六斤简直就是玩意一般。冯幺爸二十三岁那年，村里举行“吃栽秧饭”比赛，他一次吃完一百二十个大汤圆，惊讶得一个村子的人都咋舌头：“妈呀！我的个乖乖，咋这么能吃呢！”

吃得多，当然干活也不奈。三五个人才抬得起的石头，冯幺爸一个人就可以轻松抱起。学大寨期间，生产队要派出劳力去村里做工，别的队要派四五个男劳力，可是我们队只派一个冯幺爸就够了。生产队长骄傲地说：“我们的幺爸随便就当你们四五个大男人。”有个愣头棒小伙朱三清不服气，就故意找冯幺爸麻烦。那次冯幺爸挑着粪担下地，朱三清就牵着一条水牯牛横档在路中间不让过。冯幺爸气急了，把粪担一丢，抱起那条牯牛就扔到路边坎下去了，吓得朱三清目瞪口呆。“我的妈也，千把斤的水牛他都抱得起，再不惹他了。”

冯幺爸也很可怜，父母早亡，单身一人，半间草屋，穷得叮当响。虽然能劳动，还是养不活自己得那个大肚子。冯幺爸独自思量，“树挪死，人挪活”靠生产队那点工分自己难吃饱，不如换个活法，决定要独自出去闯荡一番。于是在一个月黑夜里，冯幺爸那草屋门用麻绳一穿，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村子，不知到哪里去了。

队里的人没又看见冯幺爸，开始还有人叨念：“冯幺爸到那里去了？”“可能是去找钱去了？”“不！也可能是去找女人去了……”。反正也没有人知道冯幺爸到底在哪里。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就渐渐淡忘了这个冯幺爸，三五年后，再也没有人提起冯幺爸了，以至于一些小孩子根本印象里就没有这个人。

1980年春，生产队落实了生产责任制，家家都有了丰收的希望。人们记得清楚，就是八月十五的那个夜晚。突然从远处传来激昂高亢的唢呐声。那声音“呖呖哪里那”哪里呖呖那”起伏跌宕，在夜空里飘荡。人们觉得很新鲜，也很好听。“是谁会吹这么好听的唢呐？”“未必是外地演出队半夜进村了？”人们都不再睡觉，纷纷起来循着唢呐声音找去，就在冯幺爸那间倒塌的茅屋边坐着一个高大的汉子，手里捧着一个长大的唢呐在吹奏着。“呖呖哪里那”哪里呖呖那”声音环绕着村子，到处搅动着人的思绪……

一时间，冯幺爸会吹唢呐的消息四下传开。

“想不到，冯幺爸出门学了这么个新手艺！”“那我们村人将来热闹了……”“就不知冯幺爸如何凭这个赚到养活自己的生活费？”人们议论纷纭。

冯幺爸除了吹唢呐，人还是那样沉默，从不多言多语。他找来工匠，运来砖石，新修了两间房子，外边凃染上白粉，里边还摆上电视机，影碟机之类的家什，表面看起来很像个家了。

冯幺爸在自己的责任地里劳动。种出与别人一样好的庄稼，因为他力气大，干活快。每天都有时间练习吹唢呐。一有空，冯幺爸就捧起唢呐“哩哩啦啦”的吹起来。他不管你听不听，也不管你爱听不爱听，反正他就是当娱乐和练习，自己一个人吹过不停。

  人们发现，别人的唢呐长不过五十公分，冯幺爸的唢呐却有一米长短，唢呐下面的碗口也比别人的大出两三倍，简直就是一个盆。人们还发现，冯幺爸的唢呐上端装有带哨子的铜管、发音高亢，音色雄壮，下端套着一个铜制的喇叭口、音量大。所以只要冯幺爸的唢呐一响，那音就高量，简直荡人魂魄。别人的唢呐再就被盖得没有音讯了。

冯幺爸会吹百鸟朝凤，抬花轿、等许多著名的传统曲目，也会吹新时代的歌曲。冯幺爸不仅是吹唢呐，与人谈话也是说唢呐。他说：唢呐是"八音"乐器中的重要一种，是有品味的响器。吹唢呐吹的是欢乐，吹唢呐吹的是心情，吹唢呐吹出的是吉祥，吹来的是幸福。冯幺爸这些话也像唢呐，说的人心里暖洋洋的。冯幺爸还搬出历代事例，说在过去，修庙要吹唢呐，立家祠要吹唢呐，富人家婚嫁都要请唢呐班子吹吹打打，丧葬也要吹响唢呐，所以凡是幸福吉祥的地方，逢喜必“吹”，吹得村庄大地都一起旋转。冯幺爸天天都吹都传播着吹唢呐，把人心都说得激荡起来。这个说：“我儿子结婚请你吹。”那个说：“我嫁姑娘请你吹。”“我老爹逝世了也请你吹……”反正人们心里都有了冯幺爸和他的唢呐。

  1981年春，村上组建文艺队，村主任第一次正是邀请冯幺爸上台去当众表演唢呐。冯幺爸心情激动，感谢村主任信任，就把全身的情感集中在唢呐上。冯幺爸唢呐一响，就像滚动的珠玉，像飘飘的春雨，像燕语呢喃，像黄鹂求偶，把牯牛村人民的心境品格，似乎全融进了他的唢呐声中。真是“吹”者不善，引来喝彩声，击掌声也像梅花乍开，也像瑞雪飞飞。这时只见冯幺爸将外衣一脱，亮出他的虎背熊腰，拿出他"气足音满"的绝活，把唢呐吹得更是流动飞腾，吹得人人都有一股奋进昂扬的生气。

在这次文艺会上，冯幺爸被推选为村文艺队长。村长鼓励他说：“你就用你的唢呐为武器，把全村的文艺新风吹出来！”

从此，冯幺爸的唢呐吹得更是有劲。他带着十几个人文艺队员，排练节目，在村组里进行巡回演出宣传。冯幺爸自己则选中最流行的歌曲《在家乡的田野上》，用他的唢呐演奏，那简直绝了，人们听得热血上涌，争着听他的演奏。那声声唢呐，就像一把激励人心的号角，把人们的心情一下吹愉快了，干劲一下子就激发出来了。村庄在冯幺爸的唢呐变化新貌，人心也在冯幺爸的唢呐声里得到净化。

   有个组长做事武断专横，一个农户因为对他的强行统一种植不满，就受到他的打骂。村主任建议把这个组长送到派出所拘留教育。冯幺爸说：“那样不好，有失邻里和气。”冯幺爸就利用这个组长儿子结婚的时机，在他家的喜宴上用唢呐，连连吹奏《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参加宴会的宾客听出唢呐里“不准打人和骂人，流氓习气一定要除掉”的句子特别响亮，就连连鼓掌，群情振奋。这个组长发觉唢呐是在教育他，也顾及了他的面子，就走前给冯幺爸满满斟上一杯酒。双手举到冯幺爸面前，说：“爷们，我改正，行不？”冯幺爸接过酒，一饮而尽，组长改正了工作作风，村里都冯幺爸的唢呐更加敬重。村主任说：冯幺爸的唢呐是一杆教育人民的好教材！

冯幺爸的唢呐不仅给村里的人家吹来喜气，给村里吹来两个文明的花朵。一个靠母亲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考上大学有了自己在城里的好工作，竟然一连三年不回家看望母亲一眼，害得母亲盼望儿子归来，把泪水都流干了。冯幺爸发现这个情况，二话不说，就背起唢呐来到这个儿子的单位，待到下班后，冯幺爸就在这个儿子的家门口一个劲地吹奏起《百鸟朝凤》的乐曲。这个儿子听着乐曲，渐渐感觉到这个唢呐是在教育自己，感到自己成了不孝之子，就严厉自责起来，他把冯幺爸请进家门道谢，表示要马上连夜回家看望母亲，要跪在母亲面前请罪。对着母亲说三声“为儿不孝，天理难容！”一曲唢呐，成全一位母亲的思念，铸成一个孩子的大孝！牯牛村的文明，就成就在冯幺爸的唢呐声中。1988年，牯牛村被评为全市的文明村，冯幺爸带着他的文艺队进市城演出。冯幺爸的唢呐独奏《我们走进新时代》获得金奖。

冯幺爸的唢呐吹得更加响亮了。他说：他要把自己的唢呐吹进省城，吹进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