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水文学】追忆（续）
人类之所以有进步的主要原因是下一代不听上一代的话。by 倪匡
追 忆（续)
文｜孙阳
我与爷爷的感情是很深的。
四岁、五岁两年我是和爷爷一起度过的。一次逛街，姐姐曾无意说起要学毛笔字了，他首先带我来的文具用品商店，精挑细选一番后，买了一瓶“一得阁”牌墨汁，又选购了一只羊毫毛笔。途中我说渴了，爷爷给我买了一样现榨的鲜橙汁，我喝了几口甜甜的。剩下一些正准备倒掉，爷爷抢过杯，一饮而尽。我以为爷爷也渴了，便说：“爷，您也买一杯吧”！他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当天，姐姐放学后看见了那瓶墨汁和毛笔，高兴极了，搂住爷爷亲个没够。
姐姐用爷爷买来的笔墨用功的书写，每次只蘸一点，生怕造成不必要的浪费。看得出，姐姐每写一笔都饱含着对爷爷深深的爱。
过了几天，学校举行书法比赛，姐姐拿着爷爷送给她的笔墨用心书写，最终得到了比赛状元的好成绩。姐姐把她写的字送给爷爷以示感谢，爷爷搂过姐姐亲了亲嘴儿，高兴的合不拢嘴。
闲着时，他总是带领着我和左邻右舍的小朋友一起玩耍。他与我们手拉手连成一圈，边跳边唱：“一二三四五六七，我的朋友在哪里？在这里，做游戏，快快乐乐甜似蜜……”
那日，我家窗门油漆，我拿一木棍，在绿色漆里搅一搅，蓝色的漆里搅一搅，弄得油漆蓝不蓝，绿不绿。爷爷正准备将我糟蹋的油漆倒掉，我却把漆往自己身上刷，心想自己也和门窗一样好看，红红绿绿的。于是便开始了“漆装”。爷爷看了苦笑不得“你这个淘气包 ”。马上给我脱下衣服，洗了。
一九九零年，电视台每天转播亚运盛况，印象最深的就是举重。我看电视中运动员举起两头饼状中间油条状的东西特别的好玩，喊着叫爷爷为我也做一个“举重”。第二天，只见爷爷不知从哪拿来一根约五分米的深绿色塑料管和两个中间夹着一圈钢珠儿的小轮子。他把两个小轮子分别套进塑料管的两端，又用锤子敲了敲，说：“拿着，这是你的杠铃”。
以后的每一天，我都对着电视里的运动员学着他们的样子举重，爷爷看着我高兴的样子，一脸的欣慰。
爷爷与我真正朝夕相处的时间是两年。两年间，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讲自己的一些故事。
爷爷二十一岁从军。他说，在部队里，有一战友在离乡入伍时，从家背了一袋盐，防止粮食不够时以食充饥。但部队的情况要比想象中好，直到退伍还乡，盐一粒未吃，但背上却被岁月深深的烙上了印记。
那时的部队条件虽然艰苦，但闲暇时也是有乐的。
一次休整期间，进行娱乐活动。在一定距离外，摆上各种香烟，烟越好，位置越高越远，反之亦然。子弹是用钉子外包纸张做成的，爷爷并不知道。一毛钱十枚子弹，爷爷每次都瞄最高最远的射击，但屡次脱靶。心里十分纳闷，以爷爷的经验来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爷爷心想，最后再买十发试试。买完后，打了几枪，仍与前无异，于是他偷偷的将“子弹”的外衣脱掉，恍然大悟，原来纸里的钉子是弯的。把钉凿直后，重新回到靶场仍旧瞄准最好的烟。果然，一枪命中。而后的八发子弹全部凿直，回回打下最好的烟。活动结束后，爷爷怀揣着N多烟，得意极了。
这个故事讲完后，爷爷说，遇到困难时，要认真观察研究，最终一定会找到理想的捷径。
在广西，剿匪斗争十分惨烈。但在正确的指导下，捷报频传。清理战场后，将埋地雷的地方一一标明，以防误伤。大家正在休息时，一骑飞奔而来，踏雷当场丧命。战友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会有人甘愿送死？爷爷讲时，眼里仍带着疑惑。
我想，一是此人也可能是土匪，眼看大势已去，无奈而为之；二是为了体现自己效忠匪首，随其同往西天。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原因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部队行至一河边，已是夜间。爷爷饥饿难耐，趁大家熟睡时，下河摸鱼。水流湍急，一不小心来了个“仰八叉”，爷爷顺势在水中仔细摸捉，一会儿便摸到一条三十多斤的黑鱼。正待去鳞烤食，集合号吹响了，爷爷拿起枪刺在鱼身上挖下几块肉，边跑边生着吞了下去。把剩下的肉藏在草棵里，集合去了。待爷爷回到藏地取未食的鱼时，早已无影踪了。
边睡觉边行军是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事儿了。行军至中午，疲乏的战友们饥困交加，这时爷爷高喊：“有蛇！”战友们先是一惊，马上由惊转喜。爷爷端起枪朝蛇一阵连射，其他战友也齐向蛇猛射，五、六秒后，蛇死。爷爷拿起蛇与战友合力把皮扒掉，用军刺将其切成若干小块，狼吞虎咽的饱餐起来。
我未经历过如此苦难的日子。但从爷爷的叙述中可知当时的境遇是难以想象的。前有阻截，后有追兵，饿着肚皮，向前冲锋……再生动的言语也倒不出当时的场景，能做的只有感叹，感叹，再感叹！
爷爷负伤后，虽经军医高超的治疗，但还是落下了残，无法随部前行，只能独自休息。经过几天的调整后，虽未从前灵巧，但总算可以行走。他按照事先打听好的行军路线，一路前行，终于望见了后方的医疗队，他用最快的速度吃力的赶上去，呼喊着，队医折回询问事由，爷爷发现这并不是自己部队的军医，也就是说这并不是自己的队伍。军医见爷爷伤势未愈，又为其诊治了一番，还从队医口中得知自己部队的去向。治毕，爷爷答谢后沿着军医所述方向，历经两天两夜终于在第三天破晓时分赶上了自己的队伍。
爷爷语重心长的说：“要不是那位军医，我的生命可能就此终结。 ”
回到队里，队医又诊治了一下爷爷的伤。过了几天痊愈。
爷爷虽然当兵出身，但却是有文化的。
他读了四年高小，这在当时是屈指可数的。而后，博览群书，谈话中随意引用各种名著的经典语句，诗、词、文、剧曾代表本地获奖。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爷爷也不例外。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无意中看到了爷爷的自传。漂亮的行书如行云流水般一泻千里。通读全篇得知：
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六日，轰动全国的“文化大革命”爆发。爷爷的家乡响应党的号召，成立了辽阳县刘二堡镇王五道大队无产阶级专政指挥部，爷爷任文秘。
任职期间，受制于指挥部的命令，写了一些打倒×书记”“把×××、×××赶下台”的标语。这是久事。
而后爷爷在生产队任会计，食堂管理员。由于前任会计账目出了些漏洞，未被查出，但考虑到东窗事发只是时间问题，于是以病为由，辞职。爷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任，果不其然，漏洞被很快查出，爷爷无法解释，吃了苍蝇，被冠以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惨遭迫害。
读到此处时，我看见这几行字迹上还存留着一圈圈的水印……
正如歌中唱的一样 “ 人生难免苦痛挣扎，为心找家”才是最终目的。
爷爷不仅文学造诣深厚，对数学也有专研与涉猎。
我曾问过爷爷一道难题，此题老师也未通彻讲解，他读题后，耐心的为我讲解，用了几张草稿纸，从头至尾，每一步，每一个数，每一个列式都把为什么写在后面，让人不襟感叹他对学问的细心与严谨。
对学问如此，做人何尝不是这样呢？
爷爷最后一次来我家是看病。
一天，爷爷在院内溜达，由于台阶由竹条穿成，走在上面会有颤动，一不小心便摔了下来，腰错了位。二叔将其送到距我家较近的医院。我们全家每天都去探望。由于腰痛，起来躺下很不方便，爷爷自己将床单两头系在床头，想起来时，拽住床单稍稍用力即可。父亲见了说：“这老头，招儿还挺多！”半月余，病愈。医生惊讶的说:“如此高龄的患者在这么短时间内康复，我们还是头一次见到。
爷爷的康复，父亲、叔叔和姑姑们自然很高兴。父亲宴请爷爷在DYL餐馆就餐。餐毕，爷爷去卫生间方便。虽已康复，但走起路来仍然很慢。我掺着爷爷去，为他解腰带，脱裤子，扶他慢慢蹲好。但由于地面湿滑，好悬跌了一跤，幸亏我掺着，才免遭一罪。
爷爷有些干燥，这是事先料到的。我给他打了一瓶“开塞露”，又吃了几粒果导片，这才慢慢的有了好转，便在半小时内顺利排出。我将爷爷屁股擦净，提好裤子稳步搀扶慢慢的走出了卫生间。
出了饭店，我们正准备打车回家，爷爷说：“这么近的道儿，走着好，花那没用的钱干啥？”
我和父亲只好扶着爷爷向我家慢慢的走。路过一市场，正门有卖烤羊肉串的，我想大家刚吃晚饭，没人能吃得下东西，也没在意，继续往前走。爷爷对我说：“你吃羊肉串吗？”“不吃，刚吃完饭，吃不下”我说。爷爷好像看出了我的心事，走到跟前：“师傅，来二十串”。我嘴上说不，心里却乐道了极点。
一会儿功夫，串好了，我给爷爷一串，剩下的由我分给别人，但没人要，我只好自己吃了。
一串肉，爷爷吃了四、五分钟，吃完了轻轻的说了声：“好吃”。我赶忙又拿了一串递给他，他摆手说：“不要了”。我看得出他不是吃不下，而是想把余下的给他孙儿——我。这就是亲情的力量，胜过人世间任何东西，总是以微不足道的方式体现，却让我心生一暖，倍感温馨。
我和爷爷共同生活了两年。期间有太多的温馨萦绕，有太多的暖流涌动。有太多是难以用言语表达的。
今天，爷爷与我永别，追忆过往，书写点滴。忽想起几年前作的一首歪诗，今引录其下，以表对爷爷的深深怀念：
REVIEW
读而思
duersi
孙阳｜【衍水杂评】古体新诗论
孙阳｜【衍水散文】记首次发表文章
作者简介:孙阳，笔名噜噜，1988年重阳节生。好书喜文，作品散见于《报刊文摘》微信公众号、《为你读诗》留言精选、辽宁省公安文联、辽阳县文联……，生活于我，是笔墨的游戏。现为《秋霜诗社》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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