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别母——憨山大师传【连载（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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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万里南行
一、都门相送
万历二十三年冬十月，憨山离开北京，在解差的押送下，乘船沿运河南下，到广东雷州从军服刑。以福善为首的两三名弟子陪同南下，照料憨山的生活。其中有一位，可能是紫柏大师的弟子如奇，即前文引用过的“奇侍者”，他在狱中陪了憨山多时，又陪着南下，一直到南京才分开。
在北京的佛门中，龙华寺住持瑞庵和尚与憨山的交情最好，但瑞庵早在万历十七年就圆寂了。其他的好朋友，妙峰在山西，洪恩在南京，紫柏大师也在南京。北京另外还有一些交情不错的佛门朋友，都来相送，赠送一些盘缠。
朝廷官员中，憨山的朋友也不少，都十分同情憨山的遭遇。听说憨山发配起解，这些官员不避嫌忌，也都来码头相送。《年谱》中说官员们都是“亵服策蹇”，这可能是当时的惯例，与贬谪发配的朋友告别，不能穿正式的官服，不能动用官轿仪仗，便穿上便服，骑上小毛驴，以私人身份来送别。他们有的人帮衬憨山一些盘缠；有的人给广东官员写信，要求照顾憨山；还有的人弄到一些“邮符”“勘合”，让憨山沿路可以得到驿站的招待护送。
朋友们的热情相送，使憨山的这次南行，少了几分凄凉，多了几分悲壮。
二、写信告别即墨父老
船行到山东境内，离崂山和即墨都已经很近了。憨山是个起解的犯人，自然不可能再回到那是非之地，与朋友、弟子、信徒、及父老们告别，于是就写了一封信，托人捎过去。原文是：
离合之情，悲喜自昔。去来之想，梦寐为劳。盖心苦于知己，念切于有缘。在古圣贤犹然，况恒品乎？闻之一饮一啄，皆属前缘；一贵一贱，交情乃见。若山野之于诸君子，一纪之欢，不减骨肉之爱；万里之遣，重遗手足之忧。其不称千载之知己，多生之有缘乎？谚语云：“得一世之荣，不若得一世之名。”即山野之于山海，固不能流芳，适足以贻笑。不知儿童称说，父子相传于几百年也！况复布慈云于边地，明佛日于重昏。开性海之原，转文机之轴。下成佛之种子，孕作圣之胚胎。山野心知此段公案，深信上天之载，自有无声无臭者存焉！又何以论空华凋谢，翳眼较得失乎？苟知去彼取此，则诸君子可称出世知己矣！
这封短信写得情文并茂，浑然像个多情的才子，而不像是忘情的高僧。憨山引用谚语：“得一世之荣，不若得一世之名。”也正是他内心世界的真实反映，他能够看破荣辱，但是还没有看破“高僧”这个虚名，也没有看破“振兴佛教”这段“空花”事业。虽然在他的文章中，经常出现“水月道场，空花佛事”这些超脱达观的词汇，但他一直保留了这几种执著，不肯放下。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菩萨有情菩萨累”吧。
三、江上别老母
万历二十三年冬十一月，憨山一行乘船到了南京。这里是憨山的故乡，六年前，他曾经护送《大藏经》，风风光光地回来，恰似古人所说的“衣锦荣归”，家乡父老也荣耀不已。这时重来，已经是朝廷发配的罪犯，情形与过去大不相同。
憨山在南京下关的“旅泊庵”里暂时住下，派人给家里捎了个口信，邀母亲前来相见。父亲蔡彦高此时已经去世，大哥大嫂也去世了。八十多岁的洪氏，带着孙子蔡可久，来见憨山最后一面。
见到儿子，洪氏和六年前一样，仍然表现得很高兴，好像没有吃官司发配这回事。
憨山很诧异，问道：“您听到儿子吃官司，生死攸关，难道没有发愁吗？”
洪氏平静地说：“生死有命，这是定数，谁也改变不了。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发愁，难道还会担心你的性命吗？不过，你打官司的那些日子，传回来的消息很多，有人说你已经死了，有人说你活着，有人说你被会斩首，还有人说你会被赦免，听得人心乱如麻，不知道你的情况究竟怎样。所以当时，也做过不少无谓的猜测。”
憨山点了点头，觉得母亲真了不起。
母子俩在一起住了一夜，第二天，洪氏便回全椒县去，临行前，吩咐孙子蔡可久陪着叔叔前往雷州，然后嘱咐憨山道：“你好好地修行，自重自爱，不要为我担心。咱们母子，今日分手，就算是长别了。”
说完，洪氏依旧高高兴兴地，搭船离开了，连头也没有回一下。【按：潜真堂主人读至此处，赞叹感慨不已！】
憨山感慨万千，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完全超越了俗世那种母子血肉相连的感情。有这样的母亲，才能培养出自己这样的僧人。憨山随即写了一首《母子铭》，形象地称自己是“石女的儿子”，原文如下：
母子之情，磁石引铁。
天然妙性，本自圆成。
我见我母，如木出火。
木已被焚，火元无我。
生而不恋，死若不知。
始见我身，是石女儿。
注：憨山的侄儿蔡可久陪着一同南行，后来也没有见过记载，不知下落。憨山在南京暂住的“旅泊庵”可能是下关一带的旅馆或者一所庵院，“旅泊庵”的名称，可能是憨山给它起的代号，不是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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