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名之辈（第六章）

第六章

人在拼命的时候，仿佛老天爷也会过来助力。熬过一个学期再一个学期，楚龙可算将自己的学习成绩追到了班级的平均水平，发挥较好的时候，他还能冲到中游往上去。从倒数到中游的变化毫无疑问地意味着楚龙在各学科上打下了继续上行的基础，或许他用的是蛮力，不过“熟能生巧”总该有点道理。他很清晰地判断到：未来的路，勤奋是根基，技巧的掌握是更应去努力摸索的助力之翅膀。他需要与同学交流，取长补短。

说到交流，远不只是张开嘴巴与人讲话那般简单。一年之前，楚龙穿着破旧的衣服进城求学，连普通话都说不明白。入学做自我介绍，他站在台上大脑一片空白，比晕车还难受，好不容易憋出来几句话，讲的似乎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他的同学们对此毫无兴趣。他所在的班级，八成以上都是城里的孩子——别的班级也差不多。一年下来，他算是勉强攻克了普通话，尽管词汇量远远不够，讲话的技巧及语调尚显稚嫩。可以说，楚龙具备了基本的表达能力，但他长期奋力苦学而忽略他人的存在，必然需要有个过程去跟大家重新认识并熟悉，他浑浑噩噩地找人攀谈，谁会搭理他呢？他决定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先从与自己家庭背景相仿的同学入手。这样压力或许没有那么大，困难没有那么多。

他认定了一个同样来自农村，脾气性格也与他相仿的同学。更重要的是，这位姓吴的同学学习成绩非常好，每次考试都排名班级前十。吴同学学习很用功，但他不像楚龙那样成天紧绷神经，木木呆呆的。

一天晚上晚自习之后，教室里只剩楚龙与吴同学。楚龙找出一道数学题，走到吴同学桌边。

“同学，你有空不？这道题目我费了很大劲还是琢磨不明白，你能教教我不？”如果记忆不错，这是楚龙与吴同学第一次讲话。

楚龙搭话，吴同学一点都不觉得吃惊，而且也不排斥。他停下手中的功课，耐心地向楚龙讲解题目的演算过程。不几分钟，一张草稿纸爬满了数字，题目的答案也随之出来。楚龙默默地在心底惊呼“神奇”，不过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

“这题不难呀？你可能需要一些方法。”吴同学很温和地说道。

楚龙倍感羞愧，同时也有些感动。他原本以为，吴同学完全可以不理会自己，然而，对方不仅帮了自己，过程中所表现出的亲切、自信及大度也深深地触动了自己。原来，学习可以很辛苦，但也可以很愉悦，不至于要将所有人都当成自己的竞争对手，将自己的学习成果藏起来。在此之前，楚龙的学习方式无疑是单线条甚至是封闭式的，他以为自己多背几个单词，多记下几个知识点，多算对几道数学题，就可以将更多的人甩在身后，殊不知，强中更有强中手，不跟高手过招远远不知道自以为有不小进步的自己实际上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吴同学的一句“这题不难呀”给楚龙以新的刺激及心理负担。好就好在，他冒昧去寻求帮助的吴同学，对一个好学上进的农村少年不仅有同情，而且愿意敞开胸怀，付出更多的时间及精力去辅导他。

其后的岁月里，更多的同学给到了楚龙学习上的帮助，他们不仅有农村人，也有城里人；不仅有男同学，也有女同学。楚龙的学习成绩稳步上升，到初中二年级结束，他进入了班级前十，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往前更进一步。他一心想要出人头地。

学习成绩变得优异之后，楚龙得到了更多同学及老师的关注，他的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不过，他依然是班级里比较沉默的一个。大约骨子里的东西，需要足够的时间才能有一定的变化吧。班主任老师建议他试着当当班干部，他委婉地拒绝了。一方面，他担心班务工作影响自己的学习，另一方面，他对自己的个人影响力缺乏信心。他觉得自己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做准备，至于将来能不能成，还得再进行一番评估。

总的来讲，楚龙走进四十来人的大集体，过程中的忐忑、迷茫甚至是痛苦一定比班级里很多同学都要剧烈。短短两年里，他见到了很多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听到了各种神话一般的奇闻，而在他的同学的眼里，他所诧异所惊叹的恰恰是他们习以为常的。好在学习分担了他的时间，消磨了他旺盛的精力，否则，他在自己心底设定的农村人形象还会得到更全面的强化。——对此，他颇为敏感。

年迈的祖父母很想去学校看一看他们的乖孙子，从老师及学生的嘴巴里掌握一点孙子的学习日常，从而有更多的谈资与邻舍分享，但是，他们因为身体的原因始终未能成行。他们的儿子及媳妇也不主张老人家跑去市里。

“不要去！去干吗？他成绩好不就可以了？”何如月念叨道。

张清明不说话表示默认。他每天起早贪黑忙着建设家园，将稻谷、蔬菜、猪牛鸡鸭一点点变成钱，凑成整数后存进信用社。在他眼里，楚龙的外形已经是一个小大人，身材匀称，身体健康。在他心里，他很爱护这个孩子，虽然他总是搞不明白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他们似乎总是缺少一点默契。有一次，楚龙放月假回来想去找村里的某个同伴玩，硬是被他父亲给拦住了。

“他都在外打流好几年了，你跟他不是一样的人。”

楚龙很不喜欢父亲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更不喜欢他质疑自己的判断能力。他不认为不愿意读书的孩子就什么都坏，更不认为自己在与人相处时一点基本的自制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