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天凉好个秋
在溽热中经过了漫长的煎熬,秋天终于姗姗到来。身处平淡而简单的生活境况中,时间的流逝总是悄无声息,唯有在季节的转换中才感受到光阴的匆匆,从春的繁盛、夏的喧腾过渡到秋的沉静,仿佛只是一个转身而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内心全然没有了悲秋的情怀,反而愈发喜欢这秋的况味。
南方的秋,虽然不如郁达夫笔下北国之秋的清、静、悲凉之美,正如其文所言“草木凋得慢,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但在我看来,这种慢、润、淡,也自有韵味与风情,没有那种凌厉的来势,而是以悠长的铺垫、温润的语气、和颜悦色的表情,迎面款款而来,让人们不至于在俯仰之间便是满目苍凉。
如果将南北两地之秋来形象地对照的话,北国之秋就像一个面孔冷峻的剑客,挥舞着不近人情的锋芒,将大地上富有生机的事物断然斩落。而南方的秋则像一个心怀悲悯的谦谦君子,在履行时令之责时,显得温情许多。
无论在校园,还是在田野,都能感受到这种“慢”。气温下降得慢,树叶枯萎泛黄的速度很慢,一条路从绿意蓊郁到枯草萧瑟的转变,很慢,一江水的消瘦也很缓慢。在这样的慢中,人们有足够多的时间去阅读隐藏在光阴中的秘密。比如,一棵树从第一片叶子落下到枝桠裸露的历程,总在无声地提醒着人们还有多少丰美的日子,要好好去珍惜,既不仓促,也不懈怠。
都说中年如秋,要是如北国之秋一般转瞬即是一片肃杀,恐怕心里陡然而生的便是无尽的悲凉与颓废了,我宁愿中年如这“慢”秋,在缓慢凋零中依然有倔强的生机,依然有不甘屈服的模样。
“穿着很厚的青布单衣或夹袄的都市闲人,咬着烟管,在雨后的斜桥影里,上桥头树底下去一立,遇见熟人,便会用了缓慢悠闲的声调,微叹着互答着地说:'唉,天可真凉了——’”,这是郁达夫笔下之人在北国秋天里的言行,与其说是悠闲的情调,倒不如说是一种无所作为的消遣时光的方式。老年人如此,尚且说得过去,若要将中年过成这般,也够悲凉的了。人到中年,虽不再像年轻人那样张扬狂妄,阅尽千帆过后,渐渐趋于沉默,犹如秋天的气质,但也应如南方之秋,不从积极的生活状态中快速退场。哪怕,依旧生活在是非与孤独的漩涡当中,依旧有摆脱不了的往事纠缠,现状依旧是一场难以收拾的残局,深夜里的无助依旧刺眼鲜明……
一场持续多日的雨让秋天变得越来越凉了,寒意逐渐逼近了身体,楼下的蟋蟀仍然在不知疲倦地鸣叫,它们的叫声压低了雨声,也使整个夜晚显得更加幽深、辽阔、空灵。它们,是秋天里卑微而又坚强的歌者。
一辈子生活在乡村里与土地打交道的父母,他们在完成秋收之后,又会拉开新的劳作的序幕。早出晚归,将刚刚空出来的稻田里的土再翻转过来,整饬成一块块方正的菜地,种上大片的油菜、萝卜、白菜……他们手中高高举起的锄头,在秋日温和的阳光下,依旧发出明亮的光芒,他们脸颊上淌下来的汗水,凉凉的秋风也吹不干。慢而润的秋天,给了他们一年中最后一个稍纵即逝的收获的希望,他们从来就不会将之错过。
至于“天的颜色显得淡”,大概是说南方的秋天,天不像北方蓝得那么彻底与纯粹,淡,意味着有几分朦胧,有几分浅显,看得不那么遥远,也不那么透彻。其实,正如世间的事,何必费尽心思去看穿,看透彻,保持一份猜想与好奇也不错。而蓝得纯净的天空,有一种莫名的虚无感。
“秋天到来的时候,我愿意是一棵落尽繁花的树”,一个诗人如是说。那么,就做一棵秋天的树吧,结自己的果,落自己的叶,不悲不喜,只道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