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读闲扯《金瓶梅》（第八十五回）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八十五回）
回目：吴月娘识破奸情 春梅姐不垂别泪
吴月娘历经艰险，终于回家。张竹坡在这一回的回前总评说：“西门庆倒，而金莲曰‘亏其扶住’；殷天锡辱，而月娘云‘亏其正经’。乃作者特写一样笔墨，以丑月娘也。有一笑谈云：一人夏月戴毡笠走而热极，乃取其笠以作扇，而向人曰：‘不是戴了他来，岂不热死？’与此两回文字，一样成趣。”我不知张竹坡为何对吴月娘有如此深的成见，似乎只要有一丝机会，就无不将之污名一番，以见之其“特别眼光”。不管怎么厚黑，吴月娘终究还是“亏其正经”，一路来家，不题。
“单表金莲在家，和陈敬济两个，就如鸡儿赶蛋相似，缠做一处。”鸡儿赶蛋这一俗语用得真是幽默讽刺之极。金莲和敬济这样缠绵一处，许多人看在眼里，貌似西门大院平静得很，其实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孟玉楼是心思明亮，才不会管这闲事。西门大姐是睁眼瞎，何况老子西门庆死了，月娘又不是亲娘，自己又没有什么脑子，逼急了不过骂几句，那敢主动休夫，这也是那时代女人的无奈。孙雪娥就更不用讲，自己过去有污点，又人微言轻，更对这个家没有感情。因此，吴月娘往泰安州进香，堪称潘金莲和陈敬济如鱼得水最快乐的一段时间。真是乐极生悲——也是兰陵笑笑生在《金瓶梅》中极力表达的人生无常思想，早前西门庆在时，炽热争宠战中，金莲耍尽百般手段，还偷学月娘用胎药，想着有个一儿半女，在这个家里就有了更高权威，却白没见个影儿。不想这段时间，金莲忽然有了不该有的孩儿，整日眉黛低垂，恹恹欲睡，茶饭懒咽，腰肢越发宽大，想藏也藏不住了。金莲只得叫敬济到房中，把有了孩子一节相告，“今方六个月，已有半肚身孕。往常时我排磕人，今日却轮到我头上。”叫敬济趁月娘还未回家，讨贴坠胎药，趁早打落了这胎气，“不然，弄出个怪物来，我就寻了无常罢了，再休想抬头见人。”金莲也算有着淫乱生活的人，却心高气傲，最看重名声，这貌似矛盾，其实只是视角不同，内在思想是统一的。敬济说咱家诸样药都有，倒不知那几样儿可以坠胎，又没方修合（处方），不打紧，大街坊胡太医大小方脉都善治，又常在咱家看病，我问他那里取两贴。金莲道：好哥哥，你紧快去，救奴之命。联想潘金莲此前一心要生孩子，此刻却又忙着打胎，一是西门庆之报应，一是潘金莲之宿命。
陈敬济包了三钱银子，径到胡太医家。胡太医认得是西门大官人女婿，让坐，问有何见教，敬济向袖中取出银子，说敢求下胎良剂一二贴，足见盛情。胡太医训斥：天地之间，以好生为本，人家十个九个只要安胎药，你如何倒要打胎，没有，没有。敬济见他掣肘——唱腔高，又添二钱药资，撒谎说此妇生落不顺，情愿下胎。胡太医接了银子，道：不打紧，我与你一服红花一扫光，吃下去，如人行五里，其胎自落矣。这胡太医正如姓名所暗喻的，真是“胡”来，知道西门庆已死，趁机要敲诈陈敬济一回，却说得光明正大，幽默表现了市井人性的灰色地带，看来今日官网上有帖子将医生群体列为反腐打黑第一对象，也算是有历史原因的。敬济得了药，到家递与金莲。到晚夕，煎汤吃下去，登时满肚生疼，教春梅按在肚子上揉揣。张竹坡旁批：可是象胆否？这话正是潘金莲当时对吴月娘怀孕的嘲讽。须臾坐净桶，孩子就打下来了，金莲只说身上来了，令秋菊搅草纸倒在毛司（市井又叫毛坑、厕所，现代文明人小有改造，叫洗手间）里。次日，掏坑的汉子挑出去一个白胖的孩子儿，不消几日，家中大小都知道金莲养女婿，偷生出私孩子来了。
再说吴月娘终于到家，回来的路上正值十月天气，已是渐渐转入冬天，走了半个月光景。家中大小接着，“如天上落下来的一般”，可见前阵子没了家主婆的惶惑，也隐隐透出一丝即将发生大事的不祥。月娘先到佛前烧了香，西门庆灵前拜罢，才对孟玉楼等众姐妹们讲了一路艰辛惊险，岱岳庙中被羞辱，众人因之大哭了一场，西门大院堪称风雨飘摇。奶子抱孝哥儿到跟前，月娘子母终于相会一处，烧纸有感神灵护佑。随后置酒管待吴大舅回家，晚夕众姊妹与月娘接风。不想第二天，吴月娘就因吃了惊怕，身上又疼痛又沉困，接连不好了两三日。而秋菊在这段时间里，将金莲和敬济的勾当听得满耳满心，这日就急着走来上房告状，却又被月娘贴身大丫头小玉拦着，哕骂在脸上，还挨了大耳刮子，称奶奶身子不舒服，气了他不值的。秋菊无奈，只得忍气吞声回来。秋菊隐喻秋天的菊花，虽然历经风雨摧残，依旧不忘初心，以平凡之姿盛放开来，喻意平凡而坚忍的品格，可以在古典戏剧与小说中经常看到这样一个典型丫头人物名字，甚至，不难看到电影《秋菊打官司》的原典来源。
也是合当有事。一日，敬济进来寻当铺衣裳，又与金莲在玩花楼搞上了。死嗑派丫头秋菊看得真切，赶到月娘处，将月娘没在家时发生的丑事讲了个仔细，如何两个睡到天明，如何偷生出私孩子，更有春梅打成一家，"今日两人又在楼上干歹事，不是奴婢说慌，娘快些瞧去！"月娘急忙走到前边，金莲和敬济正干得欢，春梅的通知也晚了，两个慌得没处躲避。这就是俗话所说久在河边走，那有不湿脚。又所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敬济一时只得硬着头皮拿了当铺衣服下楼，被月娘撞见喝骂了几句，只是金命水命往外逃去。金莲好一阵不敢下楼，又不得不下来，待下来时，真是又丟脸又讽刺，兰陵笑笑生对金莲的心理刻画很生动准确。月娘尽力数说一顿，道：“六姐，今后再休这般没廉耻！你我如今是寡妇，比不得有汉子，香喷喷在家里。瓶儿罐儿有耳朵，有要没紧和这小厮缠甚么！叫奴才们背地排说的碜死了！常言道：'男儿没性，寸铁无钢；女人无性，烂如麻糖。''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你若长俊正条，肯叫奴才排说？”这些话运用的是市井语言，实诚接地气，堪称话糙理不糙，语重心长，既有力度又不失宽忍。月娘又表示，秋菊几次来告状，自己都没相信，今日所见，也是很难否认了。“我今日说过，要你自家立志，替汉子争气。像我进香去，被强人逼勒，若是不正气，也来不到家了。”对月娘的自卖自夸，有些评论家读出虚伪——前面张竹坡已讽刺过，而我看未必。月娘认死理是一贯的，在此处对潘金莲的一番现身说法，还是手下留情的，既是想这个家好下去，又不想继续乱下去，所说真是当家人最难处置的状况。听着月娘数说，金莲羞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口里说一千个没有。乱了这一回，家丑不外扬，这个家还得维护，月娘再不好说什么，自归后边去了。
这样的八卦自然很快在西门大院传开，晚夕，西门大姐又大骂敬济：“贼囚根子，敢说又没真赃实犯？……说不的了！两个弄的好硶儿，只把我合在缸底下一般。那淫妇要了我汉子，还在我面前拿话儿拴缚人，‘毛司里砖儿——又臭又硬’，恰似降伏着那个一般。他便‘羊角葱靠南墙——老辣已定’。你还要在这里雌饭吃？”西门大姐有潘金莲的刻薄，却不解风情，反倒学了更多吴月娘的一本正经，书中除了不时骂骂陈敬济，也没有其它言语，兰陵笑笑生更没有一段正面描写，几乎沦落到只为衬托吴月娘刻板性格，是全书最不讨人喜欢的人物。“雌”字在此处变成市井俗话，喻指吃软饭，大姐最后一句话刺痛了敬济的隐痛，反骂道：“淫妇，你家收着我银子，我雌你家饭吃？”两个的对骂很写实，是市井生活，不是戏剧台词。自此，敬济只在前边做事，再不敢进入后边，就是取东取西，也是玳安、平安两个往楼上取去。每日晌午饭食，早晚不定，连带把傅伙计饿的只好拿钱在街上荡面吃。各处门户，也是日头半天就关。敬济父母那边的老房子，一向叫母舅张团练看守居住，这阵张团练革任在家闲着，敬济早晚往那里吃饭，月娘也不追问，由是总算一时把敬济和金莲两个的勾情隔断开来。一种死寂与压仰的氛围开始笼罩着西门大院，引申而言，这也是对明末社会的隐喻。个人自由与社会秩序从来是一柄双刃剑：当个人自由失去信仰自律与社会规范，从而抽离了自由的道德与社会属性，变成绝对而虚无的自由，最终必然自掘坟墓，潘金莲的遭遇就如此。而当一个制度以社会秩序之名，压迫与剥夺人性自由的本能，社会就会失去发展动力，个人生活陷入死水一潭，甚至社会秩序变成专制的代名词，制度的溃败就离想象的更近，中国历代专制王朝的灭亡莫不如此。这是一个两难选择，由于人的认识局限和社会的复杂性，人类社会发展几千年，所有的努力都还只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个人自由与社会秩序的矛盾都始终没有解决好。
金莲被隔别了一个月，挨一日似三秋，过一宵如半夏，空房寂寞，欲火如蒸，要见敬济一面却难上加难。而敬济也心心念念却无门可入，一日从薛嫂儿家门首过，忽然就想托他寄一个纸柬儿与金莲，以表达受阻相思之情。于是，选了一个日子，推说门外讨帐，骑头口径到薛嫂家，见着薛嫂，袖中取出一两银子递上，如实道及来意：如何与五娘勾搭日久，被秋菊戳舌拆散，与西门大姐疏淡，如今二人离别，音信不通，欲央及薛嫂稍寄数字通个消息。薛嫂收下银子，开玩笑说女婿勾搭上丈母娘真是世间少有，不知使的什么手段，又答应大娘进香回来，我还没去看他，两当一节，我去走走。两个约定在当铺里回话。
次日，薛嫂就提着花箱儿——古代媒婆的时尚标配，先到上房看了月娘，又到孟玉楼房中，然后才到金莲这边。这顺序儿必须讲究，月娘是当家夫人，又是才进香回家，肯定是第一个看望。其次是孟玉楼，不过是为下一个点寻找的掩饰，最后去金莲处就顺理成章了。金莲正自闷闷不乐放桌儿吃粥，春梅一旁宽慰：“娘，你老人家也少要忧心。是非有无，随人说去，如今爹也没了，大娘他养出个墓生儿来，莫不也是来路不明？他也难管你我暗地的事。你把心放开，料天塌了还有撑天大汉哩。人生在世，且风流了一日是一日。”又筛上酒来，递一钟与金莲吃，恰巧台阶下两只犬儿正在交合一处，又道：“畜生尚有如此之乐，何况人而反不如此乎？”春梅怀疑月娘生孝哥儿没有道理，权且是安慰之言。绝没想到，西门大院塌下来，首先是春梅不垂别泪，成了第一个撑天大汉。最后这风流的一番议论更说得出格，细思又颇合心高气傲的性格，只是将上半身的精神追求降格到下半身的肉欲之欢，这就为春梅后来命运的波折做了伏笔。正饮酒间，薛嫂儿来到，先与金莲道个万福，再与春梅拜了拜，笑称娘儿俩好受用。又见二犬交合，又笑道：你家好祥瑞，娘儿每看着怎不解闷。媒婆的本事就在脑子灵活，口齿伶俐，又因为总算是为人做嫁，虽然明知常时贪利而颠倒是非，又颇受市井欢迎。金莲问那阵风刮你来，一向不来走走，一面让薛嫂坐。薛嫂见问，便神吹起来，说整日也不知干什么，只是不得闲，大娘刚才也好不怪我没来看他，三娘（孟玉楼）在跟前，留了我两对翠花，称了八钱银子与我，好快性，只是后边雪姑娘（孙雪娥），从八月里要了我两对线花儿，该二钱银子，白不与我，好悭吝的人。薛嫂的闲话交待了此前省略的细节，使情节有了回环照应，兼而刻画了几个女主的性格，特别是孟玉楼有意对薛嫂的大方，为未来的退路埋下了伏笔。
薛嫂又问这阵怎的不见你老人家，金莲只说身子有些不自在，不曾出去走动，春梅则筛了一钟酒，递与薛嫂。薛嫂谢了，转而话中有话问，你没了爹，终日这般冷清清了。这句话勾起金莲心头的郁闷，说有他在的好，如今俺家中人多舌头多，大娘自从有了孩儿，心肠也变了，姊妹们不似以前亲热了，这两日一来我心里不自在，二来因些闲话，也就没曾往上房那边去。春梅插话说，都是俺房里秋菊奴才，霹空架了俺娘一篇是非，把我也扯在里面，好不乱哩。金莲还怕秋菊又来偷听，春梅说在厨下拣米，三个于是把这个破包篓奴才私底下批斗了一回。薛嫂借敬济之口，编排了许多月娘的不是，把受委托说出来：“他有好一向没得见你老人家，巴巴央及我，稍了个柬儿，多多拜上你老人家。少要心焦，左右爹没了，爽利放倒身，大做一做，怕怎的？点根香怕出烟儿，放把火倒也罢了。”前面是敬济心意，后面则是媒婆自作主张的生意经——好歹都有利益在内，多少人都受牵引上当受骗。薛嫂于是拿出敬济的柬帖儿递与金莲，折开观看，只上面写着《红绣鞋》一词。词意用了典，比较含蓄，只需读懂两句：“洗净了终是染污，成就了倒是风流。”金莲看毕，收入袖中，叫春梅陪着薛嫂吃酒，进入里间。半晌拿了一方白绫帕，一个金戒指儿，帕儿上也写了一首词儿，叙其相思契阔之怀，封得停当，交与薛嫂。又让他叮嘱敬济休使性儿，往母舅张家吃饭惹他唇齿（说闲话），显的俺们都是没生活的一般，未饭吃叫他铺子里拿钱买些点心和伙计吃便了，使性儿不进来，和谁憋气，相是贼人胆儿虚一般。薛嫂道：等我对他说。金莲又与他五钱银子。金莲说的像长辈，不无道理，只是当局者迷，这社会哪里能容你这般乱伦。
薛嫂作别出门，到当铺寻见敬济，两个走到僻静处说话，把封的东西递与他，交待了金莲的一番叮嘱。再拿出五钱金莲赏银，说久后你两个定会在一起，如果对质出来，外人知道了我脸放那里？薛嫂本想再让敬济赏点钱财，敬济只是口头上深深唱喏道歉。薛嫂走了两步，又回来，道出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说刚才出来时，大娘又使丫头绣春叫我进去，让我晚上来领春梅，要打发卖他，说他与你们做牵头，和他娘通同养汉。书中没有写敬济听到这消息的反应，想来心里早有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回答得干脆，道：你就领在家，我改日到你家见他一面，有话问他。
果然，到晚上月亮刚上来时分，薛嫂走来月娘房中领春梅。月娘说：原是从你手里十六两银子买的，如今依旧拿十六两银子来就是。又分付小玉到前边看着收拾，叫他罄身儿出去，休要带出衣裳。从月娘的这个买卖决定权可看出，平时正妻与小妾好象没有什么区别，关键时刻就显出了权威地位，这是小妾永远可望而不可即的，是受国家法制与社会礼仪保护的正统权威，而净身卖出春梅，貌似符合月娘守财奴的性格。薛嫂来到前边，对金莲解释：大娘叫我领春梅，说他与你通同作弊，偷养汉子，只问我要原价。潘金莲突然听说来领卖春梅，睁大眼，半日说不出话来，不觉满眼落泪，对薛嫂哭诉：娘儿两个没汉子的好苦也，今日他死了多少时儿，就打发我身边人，大娘没人心仁义，自恃身边养了个尿胞种，就把人鲡到泥里，李瓶儿孩子周半还死了哩，花麻痘疹未出，知道天怎么算计，就心高遮了太阳。潘金莲这一番话可谓胡言乱语，方寸大乱，特别是提到两个孩子，更叫人痛恨，其死也罪有应得，这就是潘金莲之一生的可怜可恨处。引申而论，我们多少人的一生，何尝又不是这样恨铁不成钢，既有值得同情与赞誉处，又有可恨与丑陋时。薛嫂道：春梅说，爹在日曾收用过他。金莲道：何止收用，死鬼把他当心肝肺肠儿一般看待，要一奉十，正经成房立纪老婆且打靠后。薛嫂便觉月娘处置有点过份，“爹收用的凭个出色姐儿，打发他，箱笼儿也不与，又不许带一件衣服儿，只叫他罄身儿出去，邻舍也不好看的。”确实，月娘最讲究脸面，似乎没有考虑到外人议论这一层，亦可见心意之决。
春梅一直站在旁边，反倒一点眼泪也没有，对哭着的金莲道：“娘你哭怎的？奴去了，你耐心儿过，休要思虑坏了你。你思虑出病来，没人知你疼热。等奴出去，不与衣裳也罢，自古‘好男不吃分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我特意完整抄下春梅的这一段话，不为伪道德与政治正确，只以人类情感而论，也算是除开李瓶儿临终留言之外，整个《金瓶梅》小说中最让人感动，顿生豪气的文字。春梅的这一份骨气，比金莲的境界又高了许多，也因此给读者更多同情，难怪能够以下人成就“金瓶梅”主要人物之一。正说着，小玉进来，听见春梅话，以月娘贴身大丫头权力，和历练出的机灵，可能也是月娘不便道出的意思，不然难有这么大胆，说：五娘别信奶奶（月娘）倒三颠四的，小大姐（春梅）扶持你一场，瞒上不瞒下，你老人家拿出箱子拣上色的与两套，叫薛嫂儿与他拿去，做个念想。金莲平时高傲得很，此时也不得不放低身份，感谢说好姐姐到有点仁义。这句话勾起小玉想到，自己与玳安的情事也是前途渺茫，不知如何收场，感慨道：谁人保得常无事，‘虾蟆、促织儿，都是一锹土上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小玉说着帮忙拿出春梅箱子来，汗巾儿、翠簪儿都叫拿去，金莲拣了两套上色罗段衣服鞋脚，包了一大包，又拿出自己喜欢的几件钗梳簪坠戒指。小玉也从头上拨下两根簪子，每都递与春梅，连春梅私下的珠子缨络、银丝云髻、遍地金妆花裙袄，一件儿没动，都抬到后边去了。金莲对春梅超越了一般主仆关系，形同姐妹，甚至比潘姥姥还好，这也是日后潘金莲亡故，春梅报恩的情感伏笔。甚至在月娘落难之后，春梅难免也想起在西门大院的诸多好处，以及月娘对他的特别放任。即便这一次打发他，话虽说得硬，总算让小玉私下网开一面，没有赶尽杀绝，春梅是极聪明伶俐的人，总会懂得这些人情世故，所以最后也原谅了月娘。当下，春梅拜辞金莲、小玉，金莲洒泪，还要他去拜辞月娘众人，小玉摇手儿。在那个时代，打发下人是极平常的事，所以金莲要春梅去拜辞当家的月娘，这是一种礼仪。但打发春梅不同，其理由是丑事，不便张扬，自然低调的好，不然大家相见极尴尬，说话更难做答，甚或生出别样事端，小玉的反对是正确的。于是，金莲和小玉送出大门，春梅跟定薛嫂儿，头也不回，扬长决裂出门去了。小玉自回上房，对月娘只说罄身子去了。潘金莲归进自己房中，面对突然冷落、孤恓的日子，想起往常有春梅，娘儿俩相亲相热，说不尽的知心话，不觉放声大哭。
我亦满眼是泪光，抬头望向窗外滚滚不息的长江，无限感慨！
什么是政治正确，其边界在那儿？当道德与情感打架，我们很难看清故事的真相，而当真相大白之时，人生也就完蛋了。
前情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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