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令人着迷的大作,可称为人类疯癫简史

作者:[英] 安德鲁·斯卡尔(AndrewScull)

译者:经雷

出版机构: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甲骨文

出版时间:2020年5月

作者简介:安德鲁·斯卡尔(Andrew Scull),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社会学与科学研究特聘教授,曾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任教,著有Museums of Madness;Social Order/Mental Disorder;The Most Solitary of Afflictions: Madness and Society in Britain, 1700-1900;Masters of Bedlam;Madhouse: A Tragic Tale of Megalomania and Modern Medicine;Madness: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斯卡尔也经常在《泰晤士报文学增刊》《柳叶刀》和《脑》等权威学术期刊发表论文和评论。他还是古根海姆基金会和美国学术团体协会成员,并于1992~1993年担任英国医学社会史学会会长。

在这部令人着迷的大作中,我们得以纵览千百年来理性对非理性的认知与处置。结合丰富、有力的图片,他带领我们从古希腊以及早期基督教、伊斯兰教出发,经由科学、世俗化和弗洛伊德,抵达当下的脑科学与药典。最好的历史就是这样,在细节中焕发光彩,对一个与我们息息相关的课题充满热情。

——《疯、坏、悲》《激情的审判》作者丽莎·阿皮尼亚内西

既然人类的疯癫是文明的一部分,我们何不直面?

文明中的疯癫?疯癫难道不应当是文明的对立面吗?毕竟启蒙思想家们说过,人与兽的分别就在于人有理性(Reason)的官能。若果真如此,无理性(Unreason)就越过了这道界线,在某种程度上符合了从文明转为野蛮的条件。这样看来,疯癫并不在文明之中,而是全然归于文明之外,两者格格不入。

然而,细想之下,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吊诡的是,疯癫并非只是与文明保持对立,也不仅存于文明的边缘。恰恰相反,它一直是艺术家、戏剧家、小说家、作曲家、神学家、医学家和科学家关注的一个中心课题,更何况它几乎和我们每一个人息息相关——要么是我们自己遭遇理性和情感的困扰,要么是我们的亲人和朋友。也就是说,疯癫并不在文明之外,它是文明不可磨灭的一部分,这一点非同小可。在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这个问题会不断侵入我们的意识。这样一来,它就是临界的,同时又是非临界的。

疯癫是一个令人不安的话题,它的神秘至今仍令我们困惑不已。丧失理性,决绝于一个其他所有人都自以为身处其中的符合常理(commonsense)的世界,陷入足以粉碎心智且令某些人难以自拔的情感淆乱:虽然我们归属不同文化,但这些体验是千百年来为人类所共有的。精神错乱在人类的想象中挥之不去。它既迷人,又可怕,很少有人能对它的恐怖无动于衷。它不断提醒我们,我们对现实的把握有时是多么靠不住。它挑战了我们所理解的人之为人的极限。

我要写的主题是“文明中的疯癫”。两者的关系,以及它们复杂而多义的互动,是我想在本书中探索和阐明的。为什么用“疯癫”这个词?它闪烁着时代错置的意味,甚至含有一种对他人苦痛的漠视——如今我们已经知道要称这些苦痛为“精神疾病”(mentally ill),或者更糟的是,这是在选用一种诬蔑和侵犯性的措辞。将更多的苦难累加在疯者身上,给已经加诸他们身上几个世纪的污名再添上几笔,都远非我的意图。心智的丧失给受害者、他们的亲人乃至整个社会带来的痛苦和折磨,是任何面对这一课题的人都不应忽视的,更不能贬低其重要性。这其中包含着最为深重的几种人类苦难形式:悲伤、孤立、隔绝、折磨以及理性和意识的消亡。那么,为什么我再一次地且更坚决地避用柔和一些的字眼——比如精神疾病或精神困扰——而是刻意使用如今被我们认定为刺眼的“疯癫”一词呢?

精神病学家已经被我们认定为精神病理学这个神秘领域的专家,在他们看来,使用这样的词通常是一种挑衅,一种对科学及其福佑的否定——他们自认是科学的典范。(奇怪的是,那些厉声否认精神病学主张,拒绝精神病患标签,自称精神病幸存者的人,恰恰出于这个原因而欣然接受了“疯癫”一词,以此作为一种反抗。)那么我对书名和术语的选择是否有违常理,或者是否表明我和许多重要作者——如已故的萨斯·托马斯(Thomas Szasz)。——一样,认为精神疾病是一个迷思(myth)呢?绝非如此。

疯癫是理性、思维和情感出现了严重而持续的混乱,在我看来,这是在任何已知社会都能看到的现象,它在实际和象征的层面,对社会结构以及稳定社会秩序的观念本身构成了严重威胁。把它完全看成一个社会建构或归类问题,在我看来只是浪漫的傻话,或者是毫无用处的套套逻辑(tautology)。有的人不管抑郁还是躁狂,总之是对情感失去了控制;有的人无法和多数人一样理解常理现实和我们所处的精神世界,产生了幻觉,或是宣称某些事物的存在,而被身边的人认定为患有妄想症;有的人在行为处事上与其所属文化的俗约和惯例有显著分歧,当身边的人或团体行动起来,试图用一般的矫正手段遏止他们时,他们视若无睹;有的出现了极端夸张与无常的言行,或有着痴人般毫无遮拦的怪诞精神生活:在被我们视为无理性的人群中,这些人是核心,千百年来我们认为这些人“疯”了,或是用其他一些类似的字眼来指称他们。

为什么要写一部“疯癫”或“精神疾病”的历史?为什么不称之为精神病学史?对这类问题,我来做一个简单的回答。那样的“历史”根本就无法构成历史。我有意探讨两千多年来疯癫与文明的对峙。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像疯癫以及与之同源的失常(insanity)、错乱(lunacy)、狂乱(frenzy)、躁狂(mania)、忧郁(melancholia)、癔症(hysteria)等词,不但是大众甚至受教育阶层常用的,也是举世通行的。除了作为一种俗语来表达对非理性的共识,“疯癫”无疑还是一些医学人士乐于采纳的术语,这些人希望用自然主义的措辞来阐述疯癫的危害,有时候还要治疗这些与社会脱节的人。即使最早的“疯大夫”(mad doctor,他们当时就这样自称,其同时代的人也这么称呼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它,在整个十九世纪,这个词连同错乱和疯狂等词,一直在被堂而皇之地使用着,直到后来才渐渐变成语言禁忌。

而“精神病学”(psychiatry)一词最早出现是在十九世纪的德国。法国和英语国家对这一叫法进行了强烈抵制。法国人喜欢用他们自己的aliénisme(异化学);而英语中一开始如前文所述,会称呼专事疯人管理的人为“疯大夫”,直到后来,这个称呼带有的歧义和隐含的轻蔑——词中包含着对医者的恶意中伤——似乎有些太过分了,早年的从业人士才转用一系列其他的称呼,如“收容所主管”(asylumsuperintendent)、“医疗心理学家”(medical psychologist),或(参考了法语的)“异化学家”(alienist),但没有哪个格外受欢迎。然而,唯一一个让操英语的精神疾病专家无法接受的标签就是“精神病学家”(psychiatrist),他们对这个词的抵制一直持续到了二十世纪的最初几年(直到那时它才成为首选的称呼)。

整体而言,一个有自我意识、有组织的专业人士群体基本上是从十九世纪开始出现的,这些人声称自己是精神疾患的权威,并本着这一主张去谋求社会授权。到了今天,人们在多数时候是透过医学视角来看待疯癫的,精神病学家所选用的语言成为一种受到正式认可的媒介,大多数(尽管并非所有)人会用这种语言来谈论相关的问题。然而这是历史沿革的结果,站在一个更广阔的视角来看,是较晚近出现的变化。这样一种职业及其语言和他们选择的干预手段的确立,是我们需要讨论并试图理解的。然而它们不是——也不应该是——我们的出发点。

所以我选择了“疯癫”,一个即使今人理解起来也不会太困难的词。使用这个古老的词还有一个好处,它会将我们课题中另一个重要的部分凸显出来——如果选用纯粹的医学视角,这一部分就会被忽略。在我们身处的社会秩序和文化中,疯癫有着更为广泛的重要性,与文学、艺术、宗教信仰的世界形成共鸣,连科学领域也不例外。然而疯癫暗含着污名,而污名一直是身为疯者最可悲的一面。

即使在我们这个时代,有关这种状况的明确答案也仍然是模糊的,跟过去并无不同。疯者与正常人的分界线是存在争议的。美国精神医学学会——其出版的《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Diagnostic andStatistical Manual,简称DSM)具有国际影响力,尤其因为它与精神药理学革命的关联——在无休止地对其成果进行迭代和编修。

然而,尽管为达成一种定论而进行了百般尝试,DSM终归还是深陷争议之中,即使到了这一学科的最高水平层面也无法避免。目前该手册已经出到第五或者说第七个修订版(存在不同的版本划分标准),但由于多年来其内容引发的政治和公共争议,手册的最新版未能如期推出。随着诊断和“疾病”的名单越来越长,精神病类型及其子类越来越多,紧张忙乱的鉴别工作已经变成了一种精心伪装的幻想游戏。

毕竟,虽然有关精神疾病根源的论述比比皆是,有说这是因为脑生化缺陷,也有说是因某种神经递质匮乏或过多,还有说是遗传所致并且也许有一天可以与某些生物标记建立联系,但绝大多数精神疾病的病因至今仍不明了,治疗方法基本上是针对表面病症,效果往往存疑。在过去四分之一个世纪里,严重精神病症患者是我们的社会中极少数预期寿命变短的群体之一——这很能说明精神病学的“言”与“行”之间差距有多大。至少在这一领域,我们没有摸出个门道。

把对疯癫者的护理交给医疗人士的赌博,将在某些方面取得一些正面的回报——尤其显著的是三期梅毒,在二十世纪初,被送进精神病院的男性中大概有20%受害于这种可怕的疾病。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还没有看到成效。精神分裂症和重性抑郁障碍的病因至今仍裹藏在谜团与困惑中,尽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急切地宣告出现了转机。我们无法用X光、核磁共振、PET扫描和化验来明确判断这个人疯了,那个人正常,理智和非理智之间的界线依旧是变化不定的,存在质疑和争议。

如果我们把当代的诊断分类和对精神病学的理解投射到过去,就有极大可能会曲解历史。即便一些病症有着远比精神分裂症或躁狂抑郁症更确凿的当代现实性和特点,我们也无法万无一失地对过去的案例进行诊断——那些较有争议性的精神病学诊断就更不用提了。过去的观察者记录的是他们觉得重要的东西,不是我们想知道的东西。

此外,疯癫的症状,它的含义及其后果,(过去和现在的)理智与疯狂之间的界线,这些问题都与社会环境有着莫大的关联,非理性就是在这环境中浮现,也被抑制于其中。语境很重要,我们不能完全没有立场,而采取一种阿基米德式的视角,不受当下偏见的影响,以一种中立、公允的姿态去看待错综复杂的历史。

疯癫还以其他一些方式超越了医学的范畴。它至今仍是作家、艺术家及其受众时常会迷醉不已的主题。小说、传记、自传、戏剧、电影、绘画、雕塑——在所有这些领域里,非理性始终纠缠着我们的想象,以一种强有力且难以预料的方式露面。人们想尽办法去囚禁和限制它,想把它提炼成某种单一的本质,但似乎注定不能如愿。疯癫至今仍在逗弄与迷惑我们,让我们感到恐惧和惊叹,激发我们去探查它的模糊性、它的破坏力。在本书中,我会尝试给心理医学一个应有的肯定,但也仅限于此。我要强调的是,我们还远远没有充分理解疯癫的根源,更别说有效地应对它所带来的痛苦;我同时希望明确,疯癫具有重大的社会和文化价值,无法框限于某种单一的目的与实践之中。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本文选自[英] 安德鲁·斯卡尔所著《文明中的疯癫》)

《文明中的疯癫》

内容简介 福柯的名著《疯癫与文明》问世后半个世纪,《文明中的疯癫》登上西方各大书店和媒体的图书榜单。

当今世界zui负盛名的精神病学史学家安德鲁·斯卡尔,在本书中所展开的历史画卷比福柯还要恢弘,上至远古社会,下至现代文明,带着读者开始了对疯癫与理性讨论的奇妙旅程。

斯卡尔对疯癫的表现和含义做了深入的研究,从《圣经》到弗洛伊德,从驱邪到催眠,从疯人院到维多利亚避难所,从幽默理论到现代药理学,范围之广令人瞠目。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对人们更为全面地理解疯癫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创造性地阐述了疯癫的积极意义。在艺术史中,很多大师最终走向疯狂,这似乎印证了疯癫与艺术之间存在某种关系。疯癫似乎是想象力的催化剂,因此对于各类艺术的创作,比如戏剧、歌剧、小说、绘画、雕塑都带来了积极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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