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年鉴选刊》作品连播(24)】对当下散文诗的几点看法/张作梗;与三星堆有关的叙事与抒情/孙谦

21世纪散文诗·第524期

散文诗研究

对当下散文诗的几点看法

张作梗

散文诗并非是对诗的稀释,更不是诗歌的“遗绪”和“边角废料”。从它特殊的体裁上来说,它是一种“心灵的散板”,介于“诗”和“散文”之间,并以它的独特的“范式”连接起两者。它来自于“诗性想象”,成之于诗人对这“诗性想象”的“氤氲铺陈”。语言上较少诗歌的“牵绊”,体例上又比“散文”要紧凑得多。它可以是闪电式的“顿悟”,也可以是山高水长的“哲学漫步”;短可以是一句,长则可以写出一本书。基于此,下面我谈谈对当下中国散文诗的几点看法:
1.散文诗是诗
散文诗首先是诗,尔后才允许部分地接纳散文的因子。而现在,许多写散文诗的人给搞反了。他们有恃无恐地把缩小版的散文强行命名为“散文诗”,尔后抛售给报纸刊物,完全不顾及散文诗写作的“内在艺术性”和读者的“审美诉求”。我想,这也正是当下中国散文诗水平一直提不高的主要原因。我记得郭风先生的散文诗都不长,而且诗质纯正,基本上都是一首首诗的小夜曲。
2.写什么?如何写
这看似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实质关系到散文诗未来的走向。很难——对当下散文诗的几点看法,想象一个见什么写什么的人能写出独出机杼的散文诗来。而“如何写”更是考量一个散文诗人“内存几何”的法器。我们知道泰戈尔的童趣,熟悉纪伯伦的冥思,了解波德莱尔的夸饰,略通圣琼·佩斯的阔大……但往往忽略了他们都是各个不同的人。——他们进入散文诗的视角,语调的突进和转换,对物象的取譬,以及处理断行、断节的方式,我们仔细研究过吗?我们写作散文诗的时候,留心过这些细节的问题吗?
3.散文诗应关注人的心灵和生命的存在
一直以来,散文诗大多数时候都充当着写景抒情的角色。这使它的身份愈来愈显得可疑和尴尬;也使得许多读者渐渐对它失去了阅读期待。是时候了,是将这些为写景而写景、为抒情而抒情的所谓散文诗清除出去的时候了。一首成熟而理想的散文诗,应该是人的心像的显现,是过滤了的呼吸和血液,是我们存活于世的带着我们喜怒哀乐之情的文字档案。我们用它记录生命,只因为它是斯时装载我们心绪的最好容器。
4.散文诗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品种吗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但学界不时有这样的一种说法泛起,说诗就是诗,散文就是散文,凭空冒出一个什么散文诗,不伦不类。言外之意就是散文诗登不得艺术的大雅之堂。——尽管偏颇,但也给我们这些写作散文诗的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亦即,创作出怎样“色香味”俱佳的散文诗,才能使这些流言不攻自破。
(选自<<星星·散文诗>>2020年第3期)
诗家档案:张作梗,湖北京山人,现居扬州。作品散见国内各大报刊,有诗入选多种选本,部分作品被译介海外。获《诗刊》2012年度诗歌奖、首届金迪诗歌奖铜奖。曾参加诗刊社第24届青春诗会。

《散文诗年鉴选刊》精选

与三星堆有关的叙事与抒情

孙谦

面具后边的脸孔

斑斑锈迹,事先未曾想到。裂痕凿凿也未曾想到。她不成熟,也没有经验。她不知道美貌和纯真的灵性,瞬间可以征服人心,使民众,甘心情愿做奴仆,甚至包括王者。

她曾把祭祀的神灵,和情意中的人做过比较,这符合她的女巫的口味。女巫在特定的场合,就是女王,能够握未来于手掌。但是奴隶的身份,使她内敛。而低调的她,比其他女孩更害羞,也更安静。

她有多么迷人:桃花的脸红了,还会再红。粉了,还会再粉。

在母亲怀腹中修成的正果,即便隐在器具后面,眼睛还是那样的神色。这是她用来纪念母亲的方式。母亲死于分娩她的时辰,在她祭祀的神灵中,母亲总是第一位。

即便,西岭的皑皑白雪,和鸭子河的湍湍流水,见证了她的情意,也不会有什么被记住。这是她从那一对眼孔里默认的前景。消融和流逝的是同一个世界,是世界的同一种方式,而弄错了的情意更荒诞。

但是她总是期待着与他的相遇。她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为此认真准备。但是在祭礼中,错乱还是时有发生,她的舞蹈和歌吟,与鼓点总是失去应和,就像他俩的眼神很少对接,两心之间也绝对没有化学反应。

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一刻,她看到他的眼神,游移不定地,转到了一树正在盛开的桃花上,她感到自己脸上的桃花,瞬刻间从内心沉坠,散落一地。

仙树生长的方向

他在浇铸这棵铜树时,并未想到它生长的方向。即便,铜汁的流动,和树木汁液的流向

并不趋于同一纬度,心上的话语,也不需要符号表达。

落日像乌鸦无声地飞向山峦。瞬息间炉火冲天而起,羽毛飘满了天空。天空下,建木巨大的影子倾斜,覆盖了整个城邦。

不可言说的仙树之梦,起源于他心中的她。那个神灵中的神灵。现在,她和着漫天彩羽一起飞翔。即将接近星辰之上的丛林了。辉煌的枝桠像一个手掌,就要托起风声、玄鸟之鸣和银河的国度。

而他必须回到炉边。在他守着的那盏油脂灯虚弱的焰苗里,幻想着进入到一块劈柴或黑炭里边,把无边的空虚点燃溶解。然而,油脂既要燃尽。他曾留下行迹的有形的命运,也会在劈材和黑炭中燃成灰烬。

一匹牡马轻轻地叫响了空旷。在感官的荒野里,就像在一个永恒中消失的记忆里,他在返回他自己。就像矿渣所暗示的那样。就像铜锈所暗示的那样。

关于纵目

看进去的,就拔不出来。凸出来的,就收不回去。它需要关键的隐喻,它需要内在的征象。

它需要全方位的场景,世界被安置在四周一圈,它一眼就能饱览。这与我的初衷恰好应和,我本来就只想展现自己的东西,而且是自己天生的器质。

它凸现为一双语言的眼睛,顿悟般地嵌入这种发现。任我支配我无力支配的空间,无论这奥妙从何而来,毕竟它是我自己的一部分,是我的血液、气息和细胞的一部分,使我测量信心的程度达臻本身之极端,直至世界的无所不在。

祭坛

  特意从远道赶到这里,为了让心灵走一个最短的路到达一个最高的顶点。我们走了笔直的路线和弯曲的路线,朝着这个固定的方位前进。

弯曲标志着游戏、玩耍、舞蹈和散步。而笔直则是徐徐展开,是通达。从喧噪的公路进入宁静的乡间路。对于不连贯的风景只能从车窗里致以匆匆一瞥。这里的国度,很少有太阳悬置。这一刻也是,灰蒙蒙的天空所示意的最美景象,就是阡陌间隔的一块块田地,孤立的树和丛丛竹子在农舍的周围联结的不可多得的安宁。

郁郁葱葱的生机仍在。是博物馆里青铜器、玉器和石器上看不明白的生活。冷风抚弄着野草与灌木枝叶间的黄昏。没有阳光的地方,时间模糊,影子也模糊。

空地间的三个不高的土堆,被指认为三星。它们是被猜测的祭坛。是谁堆垒了它们?既不并列,也不对称,只是散落着,像某个人生命的点位那样。

那个祭仪的场景该是如何?它们祭祀的是何方神祇?谁可拥有祭祀者的身份?回答者就在地上,地下和天空三个方向。它们没有留下名字和供查阅的线索,一个没有文字的族类。铸造的面具、权杖和那只玄鸟记忆了所有,也抹去了所有。古蜀人、古巴人、古羌人抑或是其它族群?

大概星星能够记得,它就被星星命名了无名的名称。不会说话的星星,也该开口。

葬坑想要说话。葬坑在不远处为逝者说话。逝者的变故是真实的。肉体化成了泥土,骨殖还在继续融化。玻璃建筑的房舍于它们也有关系吗?倾诉的必要大概可以借助于反光来实现。从坑壁上生出的蕨草,也意乱情迷地追踪它的幻想了。

即便秘密没有破译,也是要回了,因为正真的秘密是没有答案的。秘密要回到它自身,那褐色的泥土和缄默的石头里。而我要回到秘密以外,或其内。

此刻该是星星升起、并闪闪发亮的时辰。因为天是阴沉的,我便以借喻的手段让它显著起来。只要世上纸墨犹存,我就让三个土堆在天际的层面上,与银河系相互重叠。

玄鸟

这是一个完全模仿古代的飞翔方式,为一个逝去的时代见证。因为它太想飞了,因为它已经飞了,它也就与飞接近了。

建筑、庙宇和祭坛一直是记忆耸立的方式。有关广场、街道的地貌和地标的钩沉,生动风景的侧面构成,一直以来是记忆更换地点的理由。鸽子和其它鸟类从人类的建筑飞过,仿佛是一篇篇洋洋洒洒的自然的诗篇。

青铜铸造的玄鸟有所不同,它是人的辩护词。玄鸟要说出族群的风习,礼仪传统,时代思想,要说出那疯狂和理性之间荒诞的、永恒交替的混乱所吸引的季候、时辰。玄鸟还要说出决定最大行动的历史性场所。但是,当你利用那个地质和地形的眼光,你的想象力和感受力,就受到了无形的约束。

飞翔与青铜联系在一起,飞翔与青铜熔铸在了一起,真实的疆域或国度,不再为时空限制界线。当青铜也要飞了,当玄鸟也要飞了!

而永恒的更迭在时光前蹒跚,拥挤的人潮也会再度让位给废墟。在玄鸟的话语中提到了国家地理的特征,它比人的目光要深入的多,它从地下穿透了那个地域的地形表面,揭示出层层掩埋的积层,并作为意象——永恒飞翔的对接出现。

“去找回它吧,把天空照亮的精神,

围绕着山丘缓缓翱翔,

愉快地逃离这个世界的喧嚣,

静静地注视它,提升一个人的灵魂。”

飞翔与青铜联系在一起,飞翔与青铜熔铸在了一起,真实的疆域或国度,不再为时空限制界线。当青铜也要飞了,当玄鸟也要飞了!

金面具之魅

夸张的锻造和雕镂,分娩黄金的梦境超出各种猜想,凝聚为一个时间的奥秘。

横空出世的样貌,以半边轮廓隐藏了黑暗中的制造者和佩戴者。但它挺直的鼻梁和深凹的眼窝,直追法老王。朝着三千年前那儿显现权威的偶像。

而空无的眼睛,转瞬就消解了一切历史。成就死去的和活着的星辰的庇护。甚至,这火焰和金属的作品难以置信的,是它自己迷失的向导。在不动声色中,屏蔽了任何踪迹和追忆。

刺目的怪异,居高临下眈眈而视,陡然增加了这埋藏之地,紧张的压力。

何等寄宿,享受此等精神沉迷和奢侈?让这逾越一切人间感受的匠术巧技,一如神灵被它自己隐在的面孔攫获;一如纵目青铜面具凸出的眼睛,一眼就能饱览天地万物的周旋。

它在它不测的原初那儿,遗忘于世界。当这只有一边的面孔,缠住缺失的另一边

缺席的语言,被迫参与给予冥想的镇定。

在幻象之中,忍耐时间之谜。无异与这闪亮如初的静默合一。

不输于信仰的力量,粘滞于无穷的深邃,令它对应着金权杖的沉重意志和青铜仙树的轻逸梦想。

或许是超然而生,超然而死的终极意义,一旦达成了蜀地三星与埃及金字塔协调,就突然把握了靠近太阳,并被神准许锻造金质太阳轮的势能。

终于不可预计,但凡被应允的生活之地,便是被应允的避难之地,且成了祭祀之地。

终于不可预计,被神准许的栖息之地,因为一群人的呼吸,而变得非凡。

即便是淹埋地下和遗忘,也还是要说出它不可企及的秘密。这秘密,傲然递给它的发现者的是:

——不输于太阳的炫亮。

作者简介

孙谦,回族穆斯林,诗人,自由撰稿人。祖籍古都洛阳,五十年代生于青铜器之乡宝鸡。八十年代初开始诗歌写作.出版诗集《风骨之书》,《新月和它的反光》,诗画合集《人马座升空》{与人合著}《苏菲绝唱——穆斯林三部曲》等多部。曾获台湾蓝星诗刊“屈原诗奖”、悉尼国际汉语文学奖、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天铎长诗奖等奖项。作品曾被翻译成日语、英语、阿拉伯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等国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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