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的手擀面
立秋的一场雨后,天气骤然转凉,瑟瑟秋风霎那间席卷了小城。同好友放学时突遇秋雨,黑夜的笼罩如猛兽般呼啸而来。踟蹰在冰冷路面“饥寒交迫”的我们,抓起书包便冲进了附近的一家面馆。点份招牌手擀面,一边和操着浓重家乡口音的女店主相谈甚欢,一边盯紧了她手上利落的活计,鼻尖似乎触到面团的香气,甜丝丝中带有些许豆面发酵的酸味。这让我想起故乡,那光亮圆滑的面团足以让人心生一番绵绵的滋味。
我的童年记忆是以乡村为背景,在飘扬的手擀面香气中展开的。外祖母做得一手好面食,她的手擀面食材自然本真,口感劲道紧实,制作时自然少不了我这个“忠实粉丝”。一盆面,一碗水,轻沾些许水淋在面上,加以搅拌,反复进行,待揉成面团后,再盖上布醒面。外祖母常说“软面包子硬面条”,和面是手擀面的关键,面只有和得硬,才有嚼劲。醒好的面团光滑如婴儿的肌肤,它卧在宽大的面板上,再在擀面杖下变成一张大而圆的面皮。随后外祖母将面皮折扇子般层层垛叠起来,只听得“笃笃笃”“哒哒哒”,菜刀折射出明晃晃的银光,外祖母一双手如蝴蝶蹁跹,动作干脆利落,起落间演奏出一首富有节奏感的田园进行曲。最后她从中抄起面条,舞丝绸般在空中一抖,一根根面条便被整齐地码在面板上。我站在一旁,猛吸一口气,仿佛已经嗅到出锅后那踏实而满足的味道。
冬夜吃面的画面最令人难忘。一家人手捧一大碗面围坐在炉火边,把头狠埋进碗里便“吸溜吸溜”地狼吞虎咽起来。鼻子抢先闻个痛快,随后面条顺着喉咙滑下,再咕咚咕咚几口灌下热汤,吃得那叫一个畅快淋漓,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吃饱喝足后拍拍鼓胀的肚皮,再胡乱擤把鼻涕,浑身就一个字——“爽”!
每每这时,外祖母总深情地注视着我们,嘴角牵起欣慰的笑。为了让我们吃得尽兴,她手下的面也变着花样:用现挤的羊奶和面,平滑如丝的面团使人垂涎三尺;将芹菜包在纱布中捣碎,取汁液和面,浅绿色的芹菜面条奏响悠扬的田园牧歌;当然还有最经典的豆面面条,发酵时的酸味在入锅后奇迹般化作浓郁的豆香……
后来我升入中学,渐渐远离了故乡,身边继承这番风味的是母亲。她擀的是白面,出锅后盖上厚厚几大片牛肉,再撒些葱花。每当我“哧溜哧溜”暴风吸入时,我眷恋的故乡以及故乡人的音容笑貌都会如画般在我眼前铺陈开来。
夜晚,月光与灯光织成轻纱,簌簌落在厨房内埋头擀面的母亲身上。望向她的背影,我想这正是一种传承。不论我走到哪里,总有一个人,愿意在每个落日熔金的黄昏或是朝霞漫天的清晨为我捧一碗饱蘸热忱与爱的手擀面,这一定是一种幸运与幸福。
岁月滋长,我尝过了各式各样的手擀面,每当我阖目轻嗅时,空气中总洋溢着最令人踏实的心安。每一碗面,都让我记住一个人、感恩一段经历。
我很喜欢“唯有美食与爱不可辜负”这句话,因为其间饱含了无限的温柔。我始终相信,藏在食物中的记忆和爱永远不会被风吹散,哪怕朝如青丝暮成雪,哪怕岁月的灯火都已沉睡。
文/赵莹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