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荷‖ 入秋丝瓜
大凡居家太久的女人,可能平常最喜欢的事情是凑热闹,最好的方式,是去商场或闹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内心总有一种自由自在的踏实。能把日子过得自由、平静且又踏实的女人,眼下实在是不多了,紧张繁忙的生活与工作,铸就了她们急三火四的性格。我居家的日子太短,所以我羡慕着她们,就像羡慕数十年来我的众多女邻居们。
出门,我不过是来去匆匆,买几样青菜。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极好,这成了我下楼购物的理由与借口。我去买蔬菜,照例是要选一点丝瓜的。拥挤的集市上,到处摆着卖瓜果的小摊。秋天,很多果实成熟了,乡下的秋天,成熟的果实占据了摊位的多半,它们是秋天集市上的宠儿,是秋天集市上的半爿天。它们无愧于这个收获的季节,把沾着泥土的花生、飘着“胡须”的玉米摊于人们面前,饱满的果穗就是劳动者的荣耀呢。乡村厚重的土地上,盛开的不是闪亮的奖杯,就是美丽的花环。
时光进入季节的尾端,这个时节的青菜已基本结束了生长期,惟有丝瓜和南瓜还在市面上抛头露面,追逐着一个个前来赶集的人的身影,不肯离开。我的目光是被它们吸引而去的,我的脚步也是被它们吸引而来的。集市上,总有一些拥挤的路细长且有些婉转。一堆堆瓜果摆放在脚下路边,各种各样浑然天成的形态,宛若精工细琢的玉石的雕刻。不管它们有着什么样的颜色,总有两枚碧绿鲜亮的叶片仍然挂在上边,浅秋的凉意,还没来得及给这些年幼的叶片磨砺出沧桑之感。站在集市的夹道上,空气中弥漫着庄稼成熟的味道,那是一种叶之气息以及果香,让人不由弯下腰去挑选去抚弄一番。
在每一堆成熟的果实旁边,都坐着一位乡下的男人,抑或是女人。卖丝瓜的男人很少,多是那些穿戴朴实热情洋溢的妇女,她们不仅是这些丝瓜的主人,而且还是唯一的播种者,丝瓜生命的创造者,那些丝瓜往往是她们唱着歌谣采摘下来的。不止是乡下,北方每一个县城街道上,任何一户居住在平房的人家,那长长短短的院墙外,定有一蓬蓬的花蔓爬出来,斜斜地挂在温馨灿烂的阳光下。就像点缀在家门前的瀑布,那一朵朵金黄的浪花,便是飞扬在上面的花朵,高悬低落,顺流而下。
它们也好似女人的脸庞,笑容可掬,喜悦在眼角上上挑着,眼神里作诚挚的模样,邀请顺道而来的人小坐,以便得到一份岁月的赞赏。这时的你若走上前去,便会发现那一丛丛的花叶间,早有蜂儿在上面忙活,携着一双翅膀在那里恭候着了。这些勤劳的蜂儿,像极了主人的忠仆,它们忙忙碌碌,为的是让花儿得到授粉,让果实生长饱满,景象却是十分有趣。这还是在城里,如果是在乡下,这样有趣的景象趋身可现。
我就是在丝瓜秧蔓的缠绕和陪伴下长大的。在乡下居住的时候,母亲就喜欢在院墙下种丝瓜,春种秋收,年年如此。在那浅浅泥土的墙跟下,相距不远种下一棵,每一棵都种在一个花样溅开的坑洼里,那是母亲用一把小锄头一点一点抠出来的。乡下土地瘠薄,石子深藏其中,每一次的挥锄都能听见石子嗑着锄刃的声响。母亲不仅喜欢种丝瓜,她在乡下教书的课堂上,教孩子们画的也是些瓜果,用两三支黄、红、绿色的彩笔,简单且轻轻地勾勒,一朵丝瓜花便在笔下栩栩如生了,一枝枝瓜藤在她的笔下悄然结果,饱满的果实仿佛还流淌出成熟的气味。除了吃丝瓜,母亲还喜欢丝瓜络,老去的丝瓜在季节的高处悬挂一冬,等它干枯了,再用竹杆打下来,剥去枯朽的外皮,用剪刀把它剪成段,就成了一块天然环保的洗碗擦。
母亲紧信“入秋丝瓜女人菜”,我却知道丝瓜的藤络是可以入药的,曾在某些报刊上看到过丝瓜络入药的方子。丝瓜水治疗咳嗽,亦是众所周知的。我小时候爱咳嗽,动辄感冒伤风,咳嗽不止,母亲就用丝瓜水为我清热止咳。她将经霜的瓜藤从离地一尺高的地方剪断,在上半部分切口处接上一个细颈的酒瓶,于院中放上一晚,第二天早晨去看时,悄然渗出的丝瓜水已将空的酒瓶滴满了,透明的汁液荡漾着生命的精华,于每日清早舀满汤匙服用,镇咳润肺极佳。
丝瓜入药,《百草纲目》中有切实可行的记载,而丝瓜另一种用途,则是美容。《红楼梦》外传中有关黛玉和妙玉两个以丝瓜水和梅花雪配制美颜露的细节,有诗云:“二十桥丝瓜露,成就金陵十二钗。”在书中,这种断藤而取的液体叫“伤流液”,听名字,就有生命之殇的淡淡惆怅。
母亲种丝瓜,不是为了美容,而是为了改善我们的一日三餐。很早很早之前,有些人家种丝瓜就是为了一日三餐的温饱。而如今,温饱是不用操心了,但这已形成了习惯。丝瓜在墙跟种下,爬在墙上,悬于院中,绳索之上,开花结瓜,不占空间。
缘于此,母亲的丝瓜总会在春天从一抔小小的泥土里生长出来。泥土的颜色黝黑,一看就饱含着足够秧苗生长的养分,那是母亲为播种而使出力气从外面提来的好土。为了能让丝瓜更好地生长,母亲特意在院子里扯上几道绳索,从院前扯到院尾。这些满满缠绕在绳索上的青藤和花儿,经过一个又一个夏日之后,已在母亲关注的目光里深深扎下根基,再也不怕炎炎烈日和恶劣天气的狂吹滥打了。
在我的记忆里,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我们把丝瓜当作主菜,将丝瓜去皮切片,清油热锅,依次放上葱花和丝瓜片,在锅里翻炒至七成熟,加入清水,等锅里面的水烧开,浇入搅拌好了的蛋汁,清汤寡水的丝瓜汤,顿时被金黄的蛋花包围了,浓香扑鼻,我们美其名曰丝瓜羹。我小时候挑食,却唯独对丝瓜情有独钟,从来都不挑剔,不管怎么做它,或汤或菜,或粥或饭,都能吃的津津有味。
不仅种瓜得瓜,那些怒放的花朵,还能入画。母亲的写意丝瓜,在所有画作中是最为得意的,可见母亲把丝瓜的形态已熟记于心了。丝瓜也可以入诗,宋代诗人君端留下的一首描写丝瓜的诗写的应该是春日吧?“白粉墙头红杏花,竹枪篱下种丝瓜。厨烟乍熟抽心菜,策火新乾卷叶茶。草地雨长应易垦,秧田水足不须车。白头翁妪闲无事,对坐花阴到自斜。”宋人岩南咏丝瓜时也正是个秋天,望满眼秋色,辞别夏日入秋天,遂感怀:“盈盈黄菊丛,栽培费时日。依依五丝瓜,引蔓墙篱出。于今想新花,于今长秋实。花实岂不时,灌溉尚期密。毋令根荄伤,委弃等藜蒺。”
在所有咏丝瓜的诗中,我独喜欢杜汝能的“寂寥篱户入泉声,不见山容亦自清。数日雨晴秋草长,丝瓜沿上瓦墙生。”一个“秋草长和瓦墙生”,给岁月添了些烟火,可见当年诗人的情怀,也是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就像耕种离不开男人那样,丝瓜的种植也离不开女人。男人不屑于从小小的墙角下省出几顿蔬菜和口粮。女人的日子,却永远期冀着细水流长。希望家就是藤蔓下的那面墙,在她累了倦了的时候,是份坚实的依靠;希望生活就像一根长青藤,如果爱,就要坚韧而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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