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荔文学·散文·常盈】蒸年馍 ——渐渐消逝的年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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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年馍

——渐渐消逝的年味(二)

散文/常盈

拿母亲的话来说,现在人过年过得粗糙,许多讲究都丢了。说起过年的讲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过年蒸年馍。

蒸过年馍,是我国北方地区古老的民俗之一,更是家乡人年前筹备年货的头等大事,家家户户都很重视。按照习俗,一过腊月二十,村上人就陆陆续续蒸起过年馍。

记忆里,蒸过年馍是一件严肃而又热闹的事情。说它严肃,是因为母亲一入腊月就会提前约定好村上能捏花馍的三五个行家里手。这些被母亲称为村上能人的全是妇女,有的我叫婶婶(和母亲同辈但年纪小于母亲的),有的我叫嫲嫲或者大妈(和母亲同辈但年纪大过母亲的)。从小到大,家中蒸年馍的人几乎没有更换过,这几位有手艺的婶子大妈也因之刻入我的心里,成为孩童时代重要记忆之一。每每想起她们,都觉得很亲切。即使现在遇到已经年过花甲的她们时,我的脑海里也会嗖得一下子浮现出风华正茂时的她们在我家蒸年馍的情境。说它热闹,是因为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五个婶子大妈聚在一起,要么说面醒发得如何如何好,花馍捏得如何如何稀样儿(方言,精美、有夸赞之意);要么闲话家常,说一年的收成,说一家人裁剪的新衣;要么说说体己话……总之,手里的活儿不停,嘴里的话不停,加之农家人说话历来大嗓门,开怀大笑时又有一股子爽朗劲儿,隔着门窗也能感受到一屋子的喜庆。说笑声里,年味浓了,寒冰融了,人干活的劲头更足了。

可别说,蒸年馍的讲究还真多。首先和酵面就很讲究。和酵面是蒸年馍的最关键的头道工序,这一年的年馍蒸得好不好,先要看酵面发得旺不旺。我小时候很少见到谁家用酵母粉来蒸馍,熟悉农村生活的孩子都知道,自家面瓮瓮存放的面粉里总会藏着一块馍头大小的酵面母子——椭圆形的、扁扁的,浑身沾满面粉,拿到手里外壳硬硬的,份量轻轻的,用手指头去捏,一下子就捏出个洞来,指尖触到里面,却是软软的。母亲说它是上一次蒸馍时特意留下来的一个发酵发得最好的生面团,专门用来做下次蒸馍时的引酵用的。我听了,觉得这一块小面团很是有生生不息的神奇本事,也不觉得它的模样有多丑了。

母亲把酵子母子用手掰成小块,然后给盆里倒上凉水,再把浸湿的酵面用手捏碎,然后给水里加面粉,用筷子搅拌成絮状,然后盖上薄褥子,静待它发酵。黄昏时分,把家里的炕烧得温热,把一大盆子正在发酵的酵面搬到炕上,以便提高发酵速度。半夜还要起来再把发得溢出面盆的酵子倒换到更大的瓷面盆里,同时再续上更多的面粉使之成为更大一块酵面。

我曾好奇地问母亲:酵面怎么不用热水和?为什么不一下子和够还要分一次两次地和呢?母亲嗔怪我:瓜蛋,蒸馍全凭酵子发得好。水太热酵子就烫死了,哪里发得起?喔饭要一口一口吃,酵子也要慢慢地发,那点儿耐心都没有咋能吃上香甜的过年馍?二次投面,就是希望它能继续发。酵子发得好,咱家的日子来年就发展得好。发发发,你懂了么?哦,我懂了。原来母亲还信这个。

第二天清晨四点钟,妈妈和婶子大妈们摸黑开始蒸馍。过年的馍花式多,家乡人称其为花馍。仅听这名字,就代表着与众不同,充满着春意。

花馍因用途不同,花型也有讲究。大体上来说,花馍分敬神的、贡奉祖先的、拜年送长辈的、待客回给晚辈的和家里人自己吃的五种。过年时家乡人多敬天神、土地神、灶神和财神。敬献天、地和灶神的花馍是一样的,叫贡央,形状像个细脖圆肚的花瓶;供奉祖先的花馍叫枣马虎(方言),顾名思义这花馍身上嵌着七颗红枣,放在那里像个蹲着的小兽;送长辈的是花馄饨,回给晚辈的是枣山;自家吃的馍还分好几种——大年初一早上吃的馍很讲究,家中女眷清一色吃馄饨馍,所有男子吃银子罐罐,以示他们顶梁柱的地位,二呢也有来年更要担起养家重担的寓意,但是让未成年的男孩或牙牙学语的男孩吃银子罐罐,我的心里颇有不满。除过初一早上吃的馍有些特殊,其他时候家里人吃的和招待客人的都是圆包包馍。

花馍的制作方法也是稀奇百怪。揉、圆、擀、卷、揪、搓、捏、拾边,按纹、刀压、剪花、掏空、镶嵌等等相互糅合使用,看的人眼花缭乱。不信你看,只见一位大妈把一块拳头大小的面剂子揉呀揉,揉软和之后,用手把面中间捏出一个凹型,放一块提前垫着油、盐、花椒叶的油剂子,把油剂子包裹起来后又将面揉成一个包子状,接着用双手的掌侧从包子顶部搓起一小块面,随着双手掌侧的来回搓动和提拉,圆圆的面团就长出细细的脖子,然后把圆秃秃的脑袋顶压平,用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捏出一个薄边,再把薄边五等分立体捏出五角星的样子,一个类似花瓶的贡央馍就做成了。如果再从花瓶圆肚子上按等份掏出三个圆洞,使之形成茶壶把儿的样式,给洞里横塞一颗红枣或核桃,再用剪刀剪出三四粒米粒大的面,蘸点水粘在五角形的瓶口上,就成了男人们吃的银子罐罐。这边大妈忙着做贡央和银子罐罐,那边一个婶子做起了枣马虎。她先把一个面剂子揉光滑后搓成长条,然后擀成长方形面片,再把六颗红枣两两相对分别摆放于面片的两端和中间位置,使六颗枣子都略长出面片二三厘米,接着细心地从两头卷起,一直卷到两边集中挨到成正三角形,用手轻压馍的上部,最后给顶部中央竖放一颗红枣,一个花馍就做成了。这样的花馍一共捏四个,神三鬼四嘛。另一个婶子呢,则把搓成长条的面用手捏扁,再拿过梳子在面条的一条棱上按压出点状花纹,接着拿过红枣,左一包裹右一包裹,一个“S”形或者“8”字形的枣山坯子就做好了,连续做三五个这样的坯子,再给每个坯子上沾些水把它们两两相粘,一个像课本那么大的枣山就成型了,最后一个面条只裹一颗枣子,余出来的面做成一个鱼尾巴似的形状,蘸上水安在顶部,枣山馍就做好了。妈妈呢,是捏花馄饨的高手。一个面剂子揉圆之后用手压成中间厚,四周薄的面饼,取一个油芯芯放在中间,然后对折,再沿着油芯芯突起的地方用食指压出一道槽来,将四周的薄边向上折起,使之成为一个半圆状,两手捏起半圆两端,将半圆立起来使外围贴近案板,然后可着劲儿将半圆两端向圆中心抻拉,待两端相交时用手一捏,花馄饨的雏形就出来了。然后整形,沿着外围的薄边捏出更薄的边儿,再用拇指侧面向上撩起,拾捏出螺纹状的花边,一个花馄饨就诞生了。我曾尝试过捏花馍,可是看似简单的花馍在我手里变得面目全非,不成模样。经过几次实践之后,我望着案板上形状各异的花馍和做馍时用的一把剪刀,一个木梳子,一根筷子、几节细竹枝,发自内心地佩服这几位婶子大妈——辅助工具如此简单,花馍却栩栩如生,彰显的不正是她们的绝妙手艺吗?

这里我插一句。我生活的村子在县城东南面,村上人讲究花馄饨里包的油芯芯不能裂开露出来,谁家的馄饨露出了油芯芯,人们就会笑话说这家的主妇露富,守不住财。可是远在县城东北部的双泉、高明乡一带,人们却讲究花馄饨要露出油芯芯。为了露出油芯芯,蒸馍时会特意在馄饨上开一刀。初次见到不一样的花馄饨,我惊讶极了。后来听那里的人一解释,心里一下子乐了。原来十里乡俗不同,但老百姓表达的美好愿望完全相同。像这样同县不同俗的花馍习俗还有许多,这里不一一赘述。

此外,烧蒸馍锅也有讲究。先是大火催汽,汽圆之后改烧小火,一般40-45分钟就蒸熟了。可是还得等三五分钟才可掲锅。掲锅时妈妈不许小孩在锅边言语,还会给灶炉里扔一勺食盐。我诧异于大人的神秘,不敢问更不敢言语。有时候刚出锅的一个馍会快速瘪下去,缩成一个死硬死硬的青面疙瘩,这时候揭锅的人就会神秘地悄声问母亲:屋里人没安顿好吗?现在赶紧呼吁一下。母亲就念念有词:回来就回来了,自己娃蒸过年馍你老人家还加热闹哩。我看看四周,蒸汽腾腾中人如坠云里雾里,汗毛就莫名地立了起来,直至所有的馍蒸熟出锅,也没敢言语半句。即使进入初中时代明白了馍突然瘪了的科学原由,但大人们对祖先和神灵的敬畏依旧给我孩童时代留下深刻印象。

我们大荔历来以农业为主,早在周秦朝就广种小麦、糜谷、豆类等农作物,丰富的面食闻名天下。过车蒸花馍这个传统习俗也已经延续了上千年。可惜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进步,人们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家庭结构的变化,过年蒸花馍几乎成了商家的事情。虽然现在还有许多乡村农村自己蒸过年馍,但花馍的样式却是能简单尽量简单。至于给长辈拜年提笼笼拿花馄饨这一习俗,也已被大包小包的礼品盒代替。别说主家给回枣山馍了,拜年的走时连提着的塑料袋也一并给了主人,哪里还在意回没回那个枣山馍?花馍简化了,礼尚往来的习俗也因之淡化了。

唉,当蕴含着中华民族传统习俗文化的过年馍沦为商品的时候,曾经热火朝天、联合做事的质朴乡情渐渐疏远、慢慢淡薄,直至消逝;孩子们童蒙时代的生活也变得单一、枯燥,劳动实践注定从他们的生活里消逝,最终成为中小学校园里一门国家法定的课程。

2020年1月29日(正月初五)

往期回顾:
【大荔文学·散文·常盈】冻出来的感慨
【大荔文学·散文·常盈】塞车
【大荔文学·随笔·常盈】雪花落地情思飞
【大荔文学·散文·常盈】煮肉啃肯头 ——渐渐消逝的年味(一)
【大荔文学·散文·常盈】伤心了,流泪了

作者简介

常盈,陕西省大荔县人,中学高级教师,陕西省德育先进工作者,渭南市、大荔县作协会员。教学之余,喜欢阅读,喜欢用文字记录内心的感悟,偶有小作发表于报刊杂志或网络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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