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书屋·王宇峰散文】祭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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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  爷

原创/王宇峰

爷爷在世的时候，我还不觉得什么，而他一旦离去，我的心整天都是空落落的，一下子觉得全家不仅仅是失去了他一个人，而是失去了很多很多……

世上的事有些很巧合，不知是天意还是什么，不愿看到的却看到了，单怕发生的偏发生了，就在我十三岁那年那月那天，爷爷去世了，享年七十有二。

爷爷是在去世前两年患病的。记得是秋天的一个下午，他像往常一样，套上牲口去黄河滩犁地，歇息的时候，他走到田埂上坐下来，掏出口袋里的干馍馍吃起来。不幸的是馍馍卡在喉咙眼儿咽不下去了。他甚为奇怪，翻来覆去折腾，馍馍最终还是咽下去了。再吃，又卡住了，他咳得泪流满面，咳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只好用手指头去抠……打这以后，爷爷总觉得喉咙眼儿有什么东西堵着，涩涩的。后来，他硬的食物吃不下去，吃些软食，再后来软食也吃不下去，改吃流食，最终流食也难以下咽了，只好打点滴，打了五、六天再也打不进去了，之后的一天黎明，爷爷一个微笑便去了，也永远离开了我们。我嚎哭，声音再大，他老人家也听不见了，只是安详地躺在床铺上，像睡着似的。

爷爷患病后，妈妈请来了医生，医生说：“这病需要戒烟。”爷爷有个习惯，饭前饭后得吸几锅烟。饭不吃行，烟不吸却不成。烟是他的命根子。一有空他就掏出尺把长的旱烟袋装上一锅抽起来。医生的话真神灵。第二天，不知哪来的勇气，爷爷戒了烟，直到他去世，我再没见过他吸过一锅烟。

秋收冬藏，夜也渐渐长了。爷爷瞌睡少，睡一个时辰便睡不着了。于是起了身，一个人在灯下剥玉米。他用铁杵将玉米棒顺行间隔划开，一道一道，然后一个手拿一个玉米棒互搓，不等天亮就是满满一大筐。收拾完毕，他便去西井挑水，缸溢了，天也亮了，擦把脸又下地干活去了。在我的眼里，爷爷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手中有干不完的活。

爷爷病重后，妈妈给在千里之外教书的父亲打了电报。过了几天，父亲回来了，骑回来一辆新灿锃亮的“飞鸽牌”自行车。那时候，全村没几家拥有。爷爷坐在灶火旁的小凳上，指着自行车说：“孩子，这车要好好学呢，爷爷要坐上它出远门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后来，等我学会了骑车，并且能带人托物，一个人独自上路了，可爷爷终没能亲眼目睹这一天，坐上我的车子出游观光，享受生活的美好了。

爷爷当了一辈子农民，下了一辈子苦，却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苦。饭好饭坏都能下咽，从不讲究，只要有蒜辣子，青菜有没有都无所谓。他吃饭的时候，总爱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他一到，左邻右舍的大人小孩都来了，说说笑笑，饭就在快乐中吃完了。去世前的两三天，他执意要坐到家门口。父亲说那不好，会招来别人笑话。爷爷说坐到家门口就心明眼亮了。父亲只好把他背到大门口，他一坐就是大半天。一天晚上，村里放电影，他也要去看，父亲也了却了他的心愿。遗憾的是这是他平生最后一次。

听父亲讲，奶奶生前对他说：“你兄弟还小的时候，亲生父亲就去世了，丢下咱们孤儿寡母。那时，日子艰难，过得不像个日子。后来你伯父（养父，我的爷爷）到了咱家安身落户，才有了照应。为了这一家人，他起早贪黑，靠磨豆腐卖豆腐维持一家人的生活，真是不容易啊。”奶奶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过了一会，又说道：“他说因与嫂子发生口角，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从河南跑到咱陕西，一辈子都不想回家。解放初，他哥哥打听到他的落脚，专门为他还来过咱家，说老家情况变好了，要他回去看看。他执意不肯，说什么也不回去。唉，他丢不下咱娘们三呀，丢不下这个家呀！”说到这里，奶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寒门出人才。后来父亲和叔父经过发奋读书，先后都考上了大学，村人说：“老汉功劳大啊！”

我是跟着爷爷长大的。小时候，吃在一个碗里，睡在一个炕上，钻在一个被窝里，直到我上了中学。那时，每到星期三回家取馍，在西坡上，我远远就能看见爷爷坐在我家门口的老槐树下的石墩上翘首相望。他一见我，高兴的不得了，亲昵地搂着我说：“你妈把饭做好了，回家吃饭!”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和幸福。

别人编制柳筐，爷爷也鼓励我去学编。半个月功夫，我便能独立完成了。能大能小，能扁能圆，能高能低。所编织的，一部分送给亲朋邻里，一部分留在家里，或盛馍馍，或装五谷杂粮，或放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而今，我每次回老家，总要亲手抚摸抚摸竖在墙角的大囤和挂在墙上的小篮子。尽管上面落了一层尘灰，感觉却是亲切的，温暖的。此时此刻，爷爷的音容笑貌，便会油然浮现在我的眼前。

临终前的一个下午，躺在病榻上的爷爷，把我和弟弟叫到跟前说：“娃啊，你爸不在身边，要听你妈的话，勤快写，少贪玩，多读书，爷爷就放心了……”话不等说完，便哽咽了，泪水扑漱漱地落了下来。言有尽而情意无穷啊！见爷爷泪流满面，我和弟弟也伤心地哭了起来。

爷爷去世后，家里宰杀了百十元一头生猪，请来了南北二塬方圆五十里最富声誉的一家唢呐队凑兴。葬礼那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为他送行。洁白的明旌幡在空中飘摇,高亢的锁喇声在天地间回旋，悲痛写在每个人的脸上。若有在天之灵，爷爷一定会在九泉之下欣慰的。

几年之后，我和弟弟妹妹都考取了大学，每至清明节，父亲都要带着我们兄弟姊妹到爷爷奶奶的坟前祭奠，以寄托无限的思念。如今，爷爷生前在奶奶坟旁植的柏树已长得郁郁葱，葱根深叶茂了，心想爷爷和奶奶在“天国”相依为伴，一定生活得很幸福吧！

爷爷去世的那一年的那一天，他七十二岁，我十三岁。

写于1989年10月

作者简介

王宇峰，合阳县百良镇榆林村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爱好文学与书法，发表多篇诗文，现为渭南高新区渭河学校教师。

主编：李跃峰

本期小编：草庐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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