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深长篇小说【幽灵无梦】（28）

李本深长篇小说

【幽灵无梦】

（28）

他亲手把她埋葬在凤凰背上的那片黑松林里了。他觉得他埋葬了的不是她，却是他自己。

山歌妹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一枪从树上打下一只乌鸦来么？

山歌妹子不知道。

山歌妹子说要嫁给那个白营长，可到底也没嫁给白营长，却说要嫁给红军里头的一个重要人物了，那人的身份是共产国际的特派员。是个中国人，但会说外国话，骂起人来也是很凶的，会不会打仗就不晓得了。山歌妹仔嫁给那人，究竟是否出于自愿，现今已经很难说得清楚了，多半是组织上的意思。组织上的意思就是命令。

白营长毅然投奔到红军这边来，照旧还是当营长。山歌妹仔嫁给副师长的时候，白营长正好不在，带了小队伍出去执行一项什么任务去了。回来才听说山歌妹仔和共产国际的那特派员成婚了。白营长一下子就受不了了，独自个儿关在屋里，痛哭了一场。

后来的某一天傍晚，古老三忽然大惊长呼地跑来嚷：“古团长！不好了I出事了！山歌妹仔哎呀……”

“山歌妹子咋了！”

“山歌妹仔哎呀呀．．他叫那歹人弄死了哇！”

古腾蛟急忙往外跑，往晒坪上跑。跑了去一看，晒坪上的禾草垛里，白营长抱着已经气绝的山歌妹子正哭得冰冷凄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四处抹。脑勺后面伸出七八杆长枪对准着他。白营长也不管，只是个哭。

众人高高低低地喊：打！打这反革命！打这狗下的！

有人说：是你这王八羔子做死的她，你还哭你娘个屁！

有人用枪托子在白营长的脑壳上敲了一下，白营长的脑壳歪向一边，又挺起来，却再不哭了，好像抱着山歌在回忆一个遥远的梦……

师里派人来，说要押解白营长回去接受审判。不过用不着了，结果是白营长掏出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平静地开了一枪，和紧紧抱在怀里的莲妹子倒在一起了。

古腾蛟赶到现场的时候，见那白营长倒下去的姿势，仍旧紧紧地抱着莲妹子，好像睡着了。

古腾蛟好生瞅了瞅双目紧闭的山歌妹子，便大步地往空旷的田野里走去了。从田野里转回来，已是深夜，他把古老三弄醒了喊：

“快起来给老子打酒去！”

“这会儿了我给你到哪里打酒去？”

“打不来酒老子毙了你！”

古腾蛟厉害得活像个凶神，一只手在枪把儿上握着。古老三吓得不敢喘气，连夜去镇上敲开周拐子家的铺子，打了半壶烧酒来。古腾蛟独自一个坐在门槛上，黑暗里自斟自饮，直喝到酩酊大醉，软软地倒卧在门槛里，长一声、短一声地喃喃：“娇娘，我对不住你哇…“

是周起凤搀他到床榻上去的。醒了酒，古腾蛟木雕般呆坐半晌，一丝苦笑，一声长吁，接着是微微的摇头。

周起凤好生劝说：“老古啊，你以后可不要再这么样喝酒了，会误大事哩。”

“老子心里憋得难受，不喝酒做什么事？”

“老古，一切以革命利益为重吧，你是一团之长啊。”

“屌毛的一团之长！”

“看你说的什么话，酒还没醒啊？跟你说吧，敌情通报，敌人从东面又扑过来了，两个师的兵力呢，残酷的战斗就在眼前。师长命令我们天黑以后集合部队出发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