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深小说《吼狮》(10、瀚海苍茫)
《吼狮》(10、瀚海苍茫)
原创2021-05-27 12:12·作家李本深
非洲雄狮Male african lion
3.
其后一连好几天,有不少人登门找马斯炜,或言“工作”,或谈“关系”;或替伍家父子打圆场,或数落郭二怀的不是,目的却只有一个:息事宁人为好。
阚副军长“阚大哈”,以及参谋长、主任,都为这种僵持的局面表示出不同程度的忧虑。
“……老马,这事这事是不是再慎重一些?教育教育,下不为例就行了嘛。”
“你,老阚,是个老同志,老党员,部队的纪律你比我更清楚。我们这帮子人在这里干什么?混官做呐?一再地迁就、妥协,这对一个年轻干部的成长有什么好处?假如真的把部队的作风和素质搞坏了,我马斯炜的脑袋压不住这杆秤,诸位的脑袋加在一块也压不住!”
就在马斯炜说这话的同时,伍文江也在四处奔走。他找来了吕伯雄。
“老吕呀,我现在私下里给你透个风吧,当初一师长的候提名单里,三个人,你是头一个。可后来情况有些变化喽。有些事我不好说,你心里也有数;我一个人毕竟不能左右形势呀。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畅快……”
吕伯雄说:“我这人没野心,也没记性。”
伍文江道:“不过我还是要为你争取的。”
“别费心了,”吕伯雄一笑,“我好歹是个共产党员,知道该怎么做;太高的觉悟没有,共产主义ABC还多少知道点儿。”
话不投机。
伍文江扫兴而回,紧接着又一个保密电话打到薛副政委家里,说马斯炜上任之后,在军里拉一派打一派,为实现个人野心不择手段,甚至搞独立王国,同军区首长的指示唱对台戏,闹得人人重足而立而立,侧目而视,敢怒而不敢言……
薛副政委的休养毕竟胜伍文江一筹,在电话里长声慢语地劝解了一番:“还是要搞好团结嘛。马这个人一向锋芒毕露,咄咄逼人,不过呢,该不计较的就不要计较啦!你那个小鹏,实在在军里干不成,就到军区来嘛!树挪死,人挪活,童副司令那面我还是说得上话的。至于你自己的职务问题,也别考虑过多。过一阵子,军区党委还要开一次会研究的,到时候再说;我总还占着个'茅坑’嘛,是不是?……”
谁料马斯炜竟“冥顽不化”,得知内幕之后,只说了一句话:“调人可以,但有个条件:先把我这个军长撤职。”
军党委终于以微弱多数通过了撤销伍鹏团长职务,改任三营营长的决定,并限其三日之内到职。
这一决定轰动了全军,它的实际意义决不亚于一个动员的命令。广大指战员从他们的最高指挥官为排除那种消极的“可能性”所付出的努力中,看到了确确实实存在着的希望。
郭二怀撤回了他的辞职报告。
老顾问许子亮支了张床铺,睡在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办公室里了。
伍文江却“病了”……
马斯炜到伍文江家去探了一次病,同时告诉他,根据党委大多数委员的意见,党委会将做出一项决定:从前,由某一个常委主管干部部门的做法弊病很多。今后,营以上干部配备,由政治部党委拿出意见,提交军党委集体讨论决定,更好地体现党管干部的原则。征询伍文江对此有何意见。
马斯炜这一锤子厉害!无疑是收去了伍文江手中的“法宝”。伍文江气得脸色煞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没过几天,薛副政委打电话到马斯炜的办公室里,语气十分不悦:
“我听说整党试点还没有开始,你马斯炜就把群众整个都发动起来了?”
“……”
“马斯炜同志,你身为军党委书记,可一定要注意把握政策呀!在这次整党当中,上面一再重申,不能再搞什么'踢开党委闹革命’罗!”
“请军区党委和军区首长放心,目前看来,还没有什么人敢把党委踢开。”
“但是,以下压上的做法恐怕也不大合适吧?”
“扯不到什么'以下压上’。”马斯炜断然道,“我们党有三千多万党员,整党不依靠他们整,你说依靠谁?如果党委的意志居然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党员的意志相违背,你说这个党委还叫什么党委?”
薛副政委火了:“党委,党委,你一口一个党委!说穿了,你就是党委,党委就是你马斯炜嘛!你马斯炜真有那么了不起?”
“当然没什么了不起;一个普通的党员。”
“你……我要提醒你,你身上有一种危险的抗上情绪!”
“……”
“危险,很危险啊!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有野心,做梦都想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甚至不择手段呢!危险啊,马斯炜同志,你该刹车了!”
“真正的危险在于盗用党的名义,滥用革命的权力。遗憾的是目前这种人还很有……活力。”马斯炜本想说“市场”,但不知为什么选择了这两个字。
“——你指谁?指我吗?啊?!”
马斯炜以无言的沉默作答……
压下电话,他就到一师视察“吼狮”演习最后准备阶段的情况去了。
4.
马斯炜驱车溯黑河而上,抵嘉峪雄关。一路上大雪扬播,风吼云惨,瀚海苍茫入望迷,连那气吞沙漠的祁连山峰也隐没在迷蒙的雪雾之中了……
车子驶进演习地区之后,每场身为的心情顿时亢奋起来。但见在混沌迷茫的大戈壁上,在凛冽的严寒之中,大军频繁调动,往来穿插,一辆辆坦克雷鸣般纵横驰骋,装甲运兵车正在演练兵员输送,火箭布雷车正在演习布雷,各种不同口径、不同弹道的火炮在迅速地进入阵地,战术导弹部队正进行紧急转移发射阵地的演练,各种保障车辆正在集结,输油管线正在铺设……白雪茫茫的大戈壁,被无数道车辙划开,被无数双脚踩得变成一片泥泞了!远处不时传来一阵阵勇士们的壮歌和吼声,此起彼伏,会合成一曲气势雄伟的交响乐章……
所有从他面前闪过的每一个战士,浑身都透出一股戈壁的粗狂雄豪的气质。所有从他面前闪过的每一张面孔,都像是戈壁滩上那粗糙而发黑的岩石。你能分辨出他们哪些是老兵,哪些是新兵么?三个月的战时状态的训练,三个月的漠风和严寒的吹袭,已经完全抹平了这条界线。
他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地鼓舞起来了,一切的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如同敲击音叉似的,他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微微地震颤,发出震波,传到大脑。于是,一幕是他终生都难以忘却的回忆,浪涛般扑卷过心扉……
抗美援朝时的五次战役。
他是“钢铁九连”的连长。他们坚守在某高地上打阻击,同敌人苦战了六个昼夜,拖住了敌人整整一个师的兵力。他们被敌人团团包围,与部队失去了联系,并且弹尽粮绝。除他之外的几名连排干部全都阵亡,幸存的十八名战士也都不同程度地负了伤,突围是绝对不可能的。等待增援也没有任何指望。
突然,他命令大家集合。
战士们一愣,但立刻就从他的目光中窥见了一道神圣的闪电!于是他们互相搀扶着在他面前集合,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们默默地站到了排头——连他总共十九个人。
“哗啦”一声响,十九把雪亮的刺刀打开了。他挺立在队伍最前头,用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喉咙起了一支歌,并发出了“齐步走!”的口令。
“我们是大地的钢铁,
我们是天空的雷火,
黄河哺育我们长大,
祖国把旗帜交给我;
面对凶焰万丈的敌人,
我们高唱胜利的凯歌!”
这气壮山河的战歌传遍了敌人的阵地。敌人从掩体后面探出脑袋,惊愕地张望着这十九个“血人”,愣了……
勇士战胜了死神。
从那以后,他日思夜想的就是眼前这样的部队,这样的装备,这样的阵势。要是抗美援朝的时候我们部队也是这样该多好啊!不过现在也不算太晚!
三团屯兵在黑山垭西北的沙漠边缘地带。
马斯炜到三营去时,三营长伍鹏正蹲在雪地里和营部的几位干部吃着野餐,嘴里正嚼着一嘴饭,上唇还沾着一粒白米。他远远地看见马斯炜来了,便一抹嘴,躲了开去。
躲是躲不了的。马斯炜在九连的营地上终于迎面堵住了想再度回避的伍鹏。伍鹏面带悒郁。
“三营长,请你马上集合部队,我要讲话。”
全营很快集合完毕。马斯炜往队列前站定,两腿微微叉开,左右摆动了一下那硕大而沉重的头颅,目光落在队列中的伍鹏身上了:
“三营长,听我的口令:向前五步——走!向后——转!”
伍鹏硬着头皮走出队列,站在全营前面。他双眸低垂,眉头紧蹙,羞赧怨艾之情形诸于色。
“把头抬起来!胸膛挺起来!”马斯炜的语气中含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和比这威严更深沉的东西。
“……同志们!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你们的营长。在这之前,他曾经是你们的团长。从营长到团长好当,从团长当到营长可不那么容易。但是我要对你们说:军人不是天生的,一个优秀的指挥员更不是天生的!那么这张'合格证’在哪里呢?——就在你们每一个人手里!……一个有志于干一番大事业的人,他的一生绝不会一帆风顺,平淡无奇;他必须时刻正视自己,否定自己、塑造自己,最后才可能达到超越自我的崇高境界。现在,他是你们的营长,你们就要尊重他、服从他,同时又要影响他、帮助他,直到你们认为他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优秀指挥员。那时,我想他一定会真诚的感谢你们的!”
全营的队列里爆发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伍鹏忐忑不安地挪动了下脚……
队列解散后,马斯炜要伍鹏陪他走走。他掏出那只电动刮胡刀塞给他:“喏,这是舒雅叫我捎给你的……”
伍鹏咬了咬嘴唇,垂头丧气地跟在马斯炜身后,走向飘雪的旷野。
“你是不是觉得没脸见人了?”
“……”
“年轻人,你前头的路还长着呐!你不是信奉拿破仑那句有名的格言吗?不错……可是我有责任提醒你一句——所谓将军,决不仅仅是那一身将军服,你明白吗?不是也有从根子上糜烂掉的将军吗?我记得你说过你读过戴高乐将军的回忆录,其中有这样一段话,不知你有没有印象,那是……”
马斯炜迎着飘飘的大雪往前走,嘴里呼出一团团乳白色的雾气。啸吟的漠风时不时地撩起他的军大衣下摆。他深邃的目光穿过迷乱人眼的飞雪,超越无边无际的瀚海……
……当我穿过欢呼若狂叠人群,当我一步步走进爱丽舍宫,听见身后一重重宫门缓缓关闭,我于是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自由……哦!法兰西总统——高贵的囚徒,沉重的锁链!
大漠……狂风……飞雪……雪原上的一行清晰的脚印……
“'囚徒’,'锁链’?为什么?你能回答我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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