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俊良:诗意传统的浸润与创新 /读刘德林诗作絮言

诗意传统的浸润与创新

/读刘德林诗作絮言

何俊良

中国新诗肇始于 “五四”新文化运动,当时以全面颠覆传统为已任,高呼“不拘格律,不拘平仄,不拘长短;有什么题目,做什么诗;诗该怎样做,就怎样做。”(胡适)。它的伟大贡献在于语言与诗体的大解放,对于反映和表现生活与思想感情的丰富复杂性有着传统诗词无法比拟的“随意”的优越性。但也因为“随意”的泛滥,使它的诗形(体式)严重散文化,使它的诗风(语言)直白浅露普遍,使它的诗质(情感体验)善恶共舞。历经80年风雨,至今流派交锋不断,理论各执一辞,创作我行我素。对于新诗的看法,我自然也只能聊抒管见,仅供参考了——既然,文学艺术是创造美的、表现美的,那么,诗歌作为文学的最高形式,更应是美的集中体现。诗美是什么?首先就是赏心悦目。它诉诸我们的感官传递愉悦,它以情感的灵动展示诗人深心的冲突与诉求,它以意象的飞扬给予读者表层的情绪感染与深层的理性感知;它让读者与诗人共鸣的应是深情浸透的善美,它让读者与诗人相通的应是语言成就的魅力!和散文、小说、戏剧比较而言,诗是最富诗人个性情感的文学载体,所以王小妮说:“真正的诗意和真正能够追求到诗意的人必然边缘。……诗人和诗必须心甘情愿地待在边缘,这是必须的,你如果是主流,你就不是诗。……只要有某些自己感受的小的片断保留下来,它就是最美的东西。”(《当代作家评论》2008年第5期)。近读刘德林的十八首新诗,觉得他的创作实践颇有合我等意处,不妨试析其特色,诉诸同好,以资交流。

刘德林喜欢读诗,古今中外读得颇有妙悟;刘德林曾经也喜欢写诗,兴之所至,倚马千言,立等可就……那是1989年间我对刘德林的印象。二十年后老友重逢,我满怀喜悦地索要他的诗稿,我以为必是千儿八百的厚厚一叠了,孰料他打开电脑全盘托出给我的不过是寥寥十八首!他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地直面我的惊诧与失望,非常好意思地付之一笑:“没有感触写不出诗,有些感触也不能写成诗……”显然,刘德林已不复是那个想当将军的士兵了,他写诗在乎的已是“有感而发”。诗主抒情是古今诗界共识,无病呻吟令人厌憎,有感而发是对诗的基本尊重。那么,且看这位钟情缪斯而甘于边缘的老朋友感发得怎样吧!

一、善于在日常生活细节中捕捉哲思,且藉诗心敏感的意象做新奇或谓陌生化的表现。如《沉思》有句:“弯月的清冷也不能侵入/钢筋丛林的冷漠”“身躯忙碌者心也寂寞着/生活悠闲者心神疲惫着”,将寂寞的忙人与疲惫的闲人自我身心对照,同时又互为对比,即置身与冷月无法侵入的冷漠城市意象当中,给人的感触是实在而又奇异的,因此十分深刻;再如《流萤》有句:“期待秋雨的彻骨冰寒/洗涤灵魂的仆仆灰尘/使我微弱的亮光/能融入天空璀璨的群星/彻夜闪亮/虚拟情感/灯光照耀的背面/伸手不见五指” ,《虚拟世界》“如果能在虚拟世界里生活该多美丽/透亮的玻璃瓶里洒脱不需要氧气//一抹弯月斜挂在深邃的夜空/雪色的清冷被乌云遮拦/她窃笑着——”,感性与知性溶合,将个人经验的沉思转化成内蕴深厚的意象——诗人心灵的震颤和抽象的社会识见妙合于可以触摸,可供感受的意象中,物我浑然一体,神形水乳交融,思想知觉化于日常细节,陌生化带来的阅读新奇感令艺术效果颇富感染力。

二、古典诗词意象随意化入,纵的继承令现代文明与传统美学精粹自然交汇——值得赞赏的现代与传统的对接。如《等待》起句“自从那一丝春风/裁剪二月的柳绦/我就在河堤上等待/等待你寄一哨雁音”,前两句明显化用贺知章著名的《咏柳》诗意,末句“雁音”却是暗用“鸿雁传书”的典故。春风、柳绦、雁音,古有佳话,今亦多情,给人的感触是爱的思念幽缈绵延古今相通。时空的无限延伸,令这首小诗颇具艺术张力。又如《望你五月的原野》有句“望你秦时明月汉时关/……望和平安泰世人美丽忧伤”“望长亭更短亭/望新桥倚流水”,前引直接嵌入王昌龄千古绝唱《出塞》句,后引直接嵌入李白苍凉雄浑的《菩萨蛮》句,在古今沧桑的对照与切合中展现了诗人悲天悯人的郁勃情怀。时间永不回头,过去了的是今天的“古”,今天的一切又势必成为将来的“古”;空间在不断地局部裂变,历史的许多现象在惊人地重演……刘德林敏感地抓住了古今意象通融的常例来阐发现代人的爱情、人性等诸多方面的深沉思考,使他的诗作既有时代气息,又不乏历史厚重感,值得称许。

三、远取譬的手法,令读者在新奇中领悟诗句中包含的深厚意蕴,给诗插上了想像、联想的丰满羽翼,同样振起了读者想像、联想的翅膀。如《二胡弦》有句“孤单的两弦/似同隔江相望的对峙山脉/清江冷水蜿蜒其中”“孤单的两弦/似同隔街相望的冰冷建筑群/苍白横在其间”,二胡的两根弦距离不过一厘米,弦比拟成山、比拟成建筑群就够匪夷所思的了,还要各自加上一个强调性的定语,那真是一种触目惊心的灵动冲击!它势必刺激读者到整首诗中去感受诗人只所以作此诡想的深意。当我反复把玩这首六节小诗,领悟了诗人在抒写一种无法合二为一的恋情后,不由得不深为此譬的精妙击节叹赏!也破译了“两弦”何以“孤单”之意趣。这是物譬物的例子。再举个物譬概念的例子,如《思恋》有句“思恋是银色的唢呐/声声,托不起/江南春野黄昏的薄霭/问候是一叶久无归期的小舟/缓缓,载不动/夜夜入梦的梅韵”,将“思恋”、“问候”之类抽象概念比拟成具体感触可感的物体,让读者通过鲜活的形象进入诗人独特的内心世界,既令表层生动,又使内蕴深厚,妙不可言。远取譬手法的运用,好比半空中走钢丝,做得好自然彩声四起,一不小心就会弄个灰头土脸贻笑大方——它需要诗人用心去敏悟生活中表象差距甚大的两物之间微妙的契合点。都说诗人最敏感,能见人所未见,能悟人所不悟,读刘德林诗,果觉其然。

刘德林的诗思颇有奇妙之处,各种艺术手法的运用也甚为娴熟。如《渡口》之类为物我合一的典范之作,其它什么排比、反复的修辞等等信手挥洒,无不恰切增强了诗篇的艺术感染力。即便直抒胸臆,他也往往借助形象说话,如《小灯》有句“在物欲横流的世潮中/只有执着地默默燃烧/将我微弱的灯光投到/夜的深处,哪怕仅仅/让迷路的孩子不再失措惊惶/让孤单的旅人不再孤寂凄凉”;或者从形象的大量铺垫中呐喊出声,如《虚拟世界》中,铺排到情绪高昂之际,喷薄而出对世俗嘴脸的直语针砭:“高尚的匹夫鬼话连篇/庸俗的行者卑鄙下流”。毫无诗意的话有了诗情的浸濡也就赋予了一种巨大的震撼力

经营茶庄的刘德林捧给我的这十八首新诗可见绝不是十八杯白开水,而是余味悠悠的毛尖、云雾、普洱、碧螺春……细细品来,妙处难与君说。然而,烹茶之道他是着了火候了,但于盛茶之器具毫不讲究,我却忍不住要给老朋友提个醒。——刘德林诗歌情感体验的微妙与艺术手法的娴熟固然令我叹赏,但它的体式却未免太过随意,纯粹就是情绪的波动,心灵的呓语不事雕琢的纪录!段落句子的多少、句中字数的参差、楼梯式、吊脚式的踊跃……全无规矩,形式的整体美感见不到一点影儿——自由确是人人想要的,因此自由也永远只能是相对的——窃以为新诗固然不必象传统诗词那么格律严谨,但若形式上稍加注意,多给读者视觉上一些美感,岂不更好?当然,若为了某种情绪的表达需要而故意“乱花渐欲迷人眼”,造成视觉效果上的读者审美期待落差,则另当别论了。但不可能首首诗都必须“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吧?——刘德林诗中的意象营造与传统对接得很好,说明刘德林并不赞成新诗割裂传统,那么,中国传统美学推崇的整体美、对称美,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也能在刘德林的新诗中看到!

【作者简介】何俊良,湖南邵东人。绿汀文萃网站、绿汀文萃公众平台创始人、主编。邵阳市首届文艺家志愿者道德模范,邵东县首届十佳义工,邵东县首届道德模范。文艺评论专著有《文字的使命与力量》(2013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主编有《一代联家赵健之文集》(2016年湖南地图出版社出版)。《文字的使命与力量》获邵东县首届贺绿汀文艺奖优秀奖、获邵阳市第七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 奖图书类优秀奖。《常人语道诗人心》获第三届中国百诗百联大赛评论奖、获邵东县第二届贺绿汀文艺奖提名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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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问  钟石山    主编  何俊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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