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荐读:她原本该叫姚菊馨
她原本该叫姚菊馨
姚增华
也就是饶菊新当年出嫁时的季节,我们一群文友,踩着那桂花飘香的鼓点来到了碧霞村,走进了杉山第,见到了饶菊新。她个子算是蛮高的,身着一件白底灰色花纹的衬衣,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裤,整个身子有一丁点往前倾斜;那满头白发让她梳得顺顺溜溜的,几个黑色的头发夹子格外显眼;她那仍然有神的双眼四周,以及上额都布满了道道沟沟;还有她那一颗颗洁白的牙齿,一颗也不掉队地坚守在前沿阵地;我想,时光若能倒回几十年的话,保准她是一位百分之百的美人胚子。
饶菊新见家里来了这么多的客人,先是让我们落座,只见她进了厅堂后屋,然后右手拎着一个红色塑料壳开水瓶,左手拿着一大叠一次性的塑料杯走了出来,她把两只塑料杯叠在一起,叠了一只又一只,再放进些茶叶,提着开水瓶给装有茶叶的塑料杯里冲水,又一杯一杯地递给我们。这时,一位同伴让大家猜猜饶菊新的年龄,我估模着也就七十多岁八十挨边的样子,还没等大伙儿说出答案时,饶菊新用她那地道的本地话说出了自己的年龄,好在同行文友有一位高级翻译,才知道饶菊新已是九十二岁高龄的老人了。接着,饶菊新走进房间端出一台台扇座在我们坐的圆桌面上,插上插座,手按电扇按钮,电扇没转;她又拔掉插座,端起台扇往厅堂正中的香火案上放,她又再次插上插座,又按那台扇的开关按钮,电扇转动了,饶菊新老人笑了,还指着第一个插座说,可能这插座线路有问题了。这时,饶菊新老人见台扇没有摇头,又去按摇头按钮了……
我们让饶菊新老人不要去忙这忙那,请她陪同大家聊聊天,拉拉家常。饶菊新知道我们是要写一些东西的人,立马从衣袋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来给我们看,她指着自己的名字说,她不姓“饶”,而是姓“姚”,还补充说是女兆姚的“姚”,还有那第三个字也不是新旧的“新”,而是上面左边一个声音的“声”,右边是一个没有的“没”去掉三点水,下面一个香字的“馨”,三个字就给弄错了两个字,饶菊新有些埋怨的心理。当年领身份证时,她就提出要把两个错字改过来,可村里办事的人嫌麻烦硬是不肯改,还说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管它是“饶菊新”还是“姚菊馨”,有什么好改的。饶菊新讲的有点激动,我们听起来也有点吃力,好在有文友的翻译,才弄明白了老人家是想通过我们这些搞文字的人,把她的姓和名来一个正本清源。
饶菊新强制自己平静了激动的心情说,她爷爷姚铭阁在上饶是一位出了名的书画家,当年市面有好多招牌商号都出自她爷爷之手,她爷爷还经常出入商会,是老板们乐意结交并受人尊重的嘉宾。她的父亲姚莲坤,追随着方志敏参加了红军,转战弋阳、横峰、铅山、上饶等地打游击、斗恶霸,后来在部队得到了流行性传染病,躲回家里医治不到半月就去了。俗话说屋漏偏遇连夜雨,就在她父亲走后不久,日本鬼子的飞机在上饶扔炸弹,她那四股头姚家的老宅承受了三枚炸弹,好在她和她的母亲都不在家,要不双双都得去见那当过红军的亲人了。再后来,她随改嫁的母亲来到了一位郑姓人家,母亲接二连三地为她新添妹妹和弟弟,而在弟弟出生的月子里,为了逃避日本鬼子的追杀,东躲西藏,便落下了病根,还是没有能耐地抵挡那妇科病的折磨,丢下了三女一男撒手走了。年仅十五岁的饶菊新,带着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实在是不知怎么混下去,没过几天那还未满月的小弟弟便好端端地夭折了。
饶菊新有位舅舅,年少时在印刷行业当学徒,本想一辈子以印刷业养家糊口,光宗家业。谁知那小日本蚕食我中华大地,烧杀抢掠已经到了自家的门口了,她舅舅也顾不上自己花了多年时间学到的手艺,举家南迁到江西四大名镇之一的河口镇混饭吃。起初,她舅舅肩挑瓦缸或手提钵头,有一餐无一餐地走村串乡上门叫卖,能够赚到全家老小的饭菜钱就算是烧高香了。若是有人需要货担上没有的大小瓦缸,她舅舅会连夜赶回取货并及时送到客户家里,就这样赢得了十里八乡客户的信赖,她舅舅的瓦缸瓦钵生意也就做开了。后来,他舅舅干脆在镇上的二堡头大桥口,开了一家叫“刘厚源号”的瓦缸店,专门经营大小瓦缸和各式瓦钵,尽管生意做的还不够火,可他舅舅大小也算得上是一个老板了。这时,饶菊新和她的两个妹妹投靠舅舅来了。
虽然他们姐妹仨在舅舅家称不上是外甥王,可舅舅、舅妈待他们却视为亲生,在这里可以说是衣食无忧,基本上是找到了以前父母在世那家的感觉了。人们常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而她舅舅有一个五岁和一个八岁的两个儿子,小的在农历七月十四,大的在农历八月十三相继无端死亡,弄得她舅妈还跳河寻死,多亏了几位好心人及时把她救上岸;而她舅舅却整日茶饭不思,根本就没心思去打理“刘厚源号”的生意,更不可能全身心去呵护外甥姩仨姐妹了;更可恶的是一些吃了饭没事干的街坊邻居,整日里嚼着舌头说饶菊新是扫把星,说两个弟弟就是她克死的,好在舅舅、舅妈在面子上还没有怪罪于她,不然她姐妹仨将有的是好果子吃。第二年,她舅妈又为舅舅家添了一个男丁,当时有人高兴地把这一喜讯告诉她舅舅,结果她舅舅从喉咙里挤出了“有啥高兴的?还不是又来了一个乞债鬼!”后来,她舅舅又是求神又是拜佛的,向神和佛去乞讨一个儿子,并替这个儿子取名为汪增讨,其意思实向神灵和佛祖“讨”一个儿子;当年,她外婆嫁给外公时有约在先,第一胎儿子和女儿都得随她外婆姓“刘”,从第三胎起不论男女都随她外公姓“汪”,而她母亲和这位舅舅一个是长女,一个是长子都姓了“刘”。这不,她舅舅不敢让这个儿子随自己姓,生怕自己对儿子会有什么“相冲”或“相克”,还让这个儿子叫他为“伯父”,不准儿子对他有着“爹”、“父亲”、“爸爸”其中任何一个称呼。
话说已经到了饶菊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她舅舅把她许配给离古镇六七十里地的农家,说这里远离喧嚣闹市,逃避硝烟战乱,只要夫妻恩爱,勤劳耕种,家庭收成将会是无多也必定会有少。就在小鬼子被赶走没几天,饶菊新的迎亲队伍来了。她舅舅没让男方带来恩养、冰红、染翰、抱凤、酬厨、整容、酬唱、酬木、酬剪、酬机、旦礼、担合、接合、烛圣、公堂大路等杂七杂八的禄礼,也没让对方肩挑手提大量的猪牛羊肉、鲜鱼海味、山珍菜肴和名贵酒水,只是迎亲队伍来几桌人,就让男方带几桌酒水菜来。她舅舅认为,女孩子出嫁一辈子就这一回的大事,迎亲时那串堂吹吹打打的热闹气氛不能少,尤其是大姑娘上花轿更不能少,免得日后让婆家人看不起。清晨,饶菊新在闺房梳理打扮后,伙房用簸箕端来一碗饭、一个鸡腿,还带来了一只马桶,让饶菊新扒扒饭,咬咬鸡腿,再把饭和鸡肉吐在簸箕里;然后又让她坐在马桶上拉点屎尿,同时还双掌合拢平举额头,祈求茅仙公施法让她坐花轿的路上没有大小解;尔后她舅舅抱起她从房间,至厅堂,直到大门口上花轿;这样做意味着新娘饶菊新,离开她舅舅家时没有带走一粒饭、一味菜、一滴尿、一泡屎,甚至连鞋底上也没粘走她舅舅家一丁点灰尘,生怕饶菊新带走她舅舅家的财气。这天适逢信江河水暴涨,河面浮桥暂时散开,她舅舅临时雇了几艘龙船,亲自乘船扶着花轿渡河,在江面上还再三叮嘱外甥姩要出嫁从夫,孝敬公婆,并哑着嗓音哼起了“姩啊姩,不要哭,港背有栋花花屋……”
现如今,饶菊新已是五代同堂的老人了,膝下早有子孙后代一百五六十人。她青少年时期虽然坎坎坷坷,一波三折,可在她舅舅的呵护下也算是熬了过去……她说,人的一生,也就那么一回事,剩下的时间她没更多的奢求,要是有谁能把那“饶菊新”这三字还原于“姚菊馨”,这才是她余生唯一的心愿了。
作者简介:姚增华,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铅山县作家协会主席;曾在《海外文摘》、《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西南作家》、《燕赵散文》等报刊发表过多篇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