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印章

作者:宁子

来源:《品读》2021年第2期

两年前,打算和朋友一起做公众号,注册了一个小公司。过程中,除了各种公用章,也刻了一枚小小的私人印章——最普通的玻璃材质,长方体的形状,宋体字,简单干净。

那日,把这方小小的玻璃块放在掌心时,轻轻地,我被记忆碰撞了一下。20年前,我也有过一枚近乎同款的印章,比这一枚还要简单、小巧些。

那时纸媒正火,各种精美杂志热销于书店和街头巷尾的报亭。我在青岛做自由撰稿人,平均下来,每个月都会有十几篇小文发表,稿费及时,也不算低。日子过得逍遥也惬意。

那时,我和同为自由撰稿人的好友阿连共用一个信箱。邮政绿色的木头箱子,方方正正,挂在阿连家楼下一面墙壁的一排信箱中。阿连在信箱上挂了一把小铜锁。

阿连家住6层,是没有电梯的老式楼房。她觉得邮递员每天爬上爬下太麻烦,又辛苦,于是让我跑到市场一家刻印小店做了枚小小的印章,连同阿连的印章一起交给了邮递员。无论稿费单或别的什么,都由邮递员盖章签收后放在信箱里。其实这样不符合规定,但我俩态度极其诚恳请求他那么做,他便同意了。

几乎每天上午9点多,我和阿连会一起到附近的菜市场买菜,也顺便逛逛街边小店。然后回到阿连家楼下,开信箱。

每次打开小锁,总会有一堆杂志报纸把信箱门挤开来,夹杂着几张薄薄的稿费单哗啦啦掉下来。我俩蹲在地上分拣,把属于各自的拿走。

两年后,因为某种原因我离开了青岛,阿连帮我处理了一段稿费单的退回等事宜。我的那枚印章,邮递员交给了阿连。后来阿连也搬了家,她便把印章寄还了我。再后来,很多小物件不知在我的哪一次辗转中丢失了,包括那枚小印章。但和印章有关的那段记忆却留了下来,多年后依然画面清晰。

还有阿连,她走遍了半个世界。我们依然在同一个朋友圈里,都记得那时的印章,那时的日子。

还有两枚印章,跟了我多年,是我的珍贵之物。

其中一枚,黄杨木的材质,长方体,篆字字体。年岁已久,印章的棱角已被摩挲得不再分明,使章体有了一种柔润。

那枚印章属于外婆。杨佃坤,这个名字,是新中国成立后外婆自己起的。那时候的外婆,已经快30岁的年纪。在此之前,她并没有自己的名字,或者曾经有过简单的乳名,嫁人后乳名也便隐没了。

外公姓李,那些年,外婆的名字是李杨氏。

外婆是在扫盲班识的字,识了一些字的外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自己起了这样一个独特的名字。打眼看过去,或者喊出来,都过于硬朗,不婉约,甚至不女性。

但我认真查过这两个字的含义:佃,土地;坤的诸多含义中,也有一个意思,大地。外婆选用的,一定是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同样意义:土地,大地。

是外婆一生都深深热爱的。

小时候,为了方便照顾学龄前的我,外婆带我回了农村老家。那个年代的老家落后贫瘠,生活远不如城里。但熟悉土地的外婆,却是舒展满足的。她喜欢农作物,麦子、玉米、大豆……站在庄稼地里,她的眉眼都透着笑意。

爸妈会经常寄些东西回去。每次邮递员送领取包裹的单子,外婆都会拿出抽屉里的那枚印章,盖在包裹单上,再交给舅舅,让他去镇上的小邮局领取包裹。

我曾对外婆的小印章充满好奇,每次她用完后,我总是讨要过来把玩一会儿。

多年后才知道,因外婆能识字,又明事理,被推选出来在村里为大家做事。于是,在外面工作的外公便请人给外婆刻制了那枚印章。

1996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八十多岁的外婆因心脏病突发过世。她一生简朴,走后几乎没有留下什么,除了一枚陈旧的银戒指,便是这个黄杨木的小巧印章。戒指,母亲留了。我则要了这枚印章,一直带在身边。

十几年后,我的父亲也因病去世。他留下了一些小物件,有跟随他多年的望远镜、指南针、烟斗、手表、瑞士军刀,还有一枚白色玉石做的小印章。

所有物件中,我最熟悉的,还是那枚印章。

小时候,我经常拿出父亲的印章来玩儿。在空白纸张或者邮递员送来的信件和电报收取单上,盖上父亲的名字。父亲的名字亦是篆字,小巧工整。

父亲的遗物,我依旧要了印章,和外婆的印章一起,放在一个精美的首饰盒里。

那是我唯一的首饰盒,里面只有并排而放、体积差不多相同的两枚印章。

想念的时候,我会把它们拿出来,轻轻地,在掌心盖上两个名字。印章最后一次使用过的印泥痕迹,越来越浅地一次次盖在我的掌心。我却清晰辨得出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的轮廓。

然后我会慢慢闭上眼睛,就这么握着它们,握着我生命中最珍重的名字,握着和他们一起的时光,握着它们给我的爱,兀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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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品读》2021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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