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别集(56)学车记(一)| 张国领专栏

柴扉别集(56)

学车记(一)

张国领

我自幼生活在中原中部的小山村里。
小山村的山,虽不像广西十万大山那样群峰嵯峨,但那山头也足以使初升的太阳,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爬上一道道山岗。
山区交通状况比较差,村里最主要的一条道路,是通往神垕镇的,每天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差不多都是去神垕做买卖的小商贩。
他们肩上挑着两个箩筐,里面装着从神垕瓷窑买的大瓷碗。由于小路不能通车,所有的载重都压在了他们的肩膀和双腿上。这条路,也被挑脚的挑夫们叫作“挑夫路”。
小路崎岖坎坷,如果到了夏天,山洪过后道路被大水冲毁,他们只好赤着双脚蹚水过河。所以,在那条小路上,最常见的是石头、沟坎和摔碎的瓷片。
记得我上高中之前,村里几乎没有一条能跑汽车的路。
在这条出门靠步行,还要经常借助于手攀腿蹬的蜿蜒山路上,从没见过有人骑自行车的,也没听说谁家买了自行车的。偶尔有邮局的邮递员来给学校送报纸,他也是用手推着自行车走来,有时干脆就身背一个墨绿色的邮包,步行来送报纸,因为在这种山路上,自行车不但不能给他带来方便,还会给他增加负担。
我上小学五年级那年春节,有一个远方亲戚,不知道是为了显示有自行车,还是对我们的乡村道路不太了解,推了一辆自行车到我家来拜年。那是我第一次亲手摸到了自行车。我对他的车子非常好奇,不顾父亲的反对,硬是把他拉到生产队的打麦场上,求他骑自行车带带我。
春节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天气,那天还刮着呼呼叫的西北风,他骑上自行车之前,先把我扶到车子的后座上,然后骑上车子带着我,绕着打麦场一圈又一圈地转圈圈。
在寒风中,加上自行车飞速的奔跑,把我的脸手都冻得通红,鼻涕流到了嘴唇上,也顾不得擦一下,因为第一次坐车,又兴奋又害怕,我的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后襟,生怕从车子上掉下去,根本没法松开手去擦鼻涕。
骑了大概有三十多圈的时候,他想停下来,我要求他再骑两圈,不知又转了多少圈,最后是父亲来喊着回家吃饭了,我们才不得不停下来。
从那之后我就对自行车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让我想不通的是,拉货的架子车推起来不会倒地,是因为它的两个轮子并排而行,自行车的轮子是一前一后排列的,人骑上去为啥也不会倒地呢?
这个问题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自己也学会了骑自行车,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我知道思考这样的问题相当可笑,可从我记事起,全村没有一辆自行车,我和我儿时的小伙伴们没有一个会骑自行车,有了这个前提,我的思考就成了正常现象。
现在的学校,上下学都有校车接送,我上小学的时候,每天上学的路,都是靠双脚去丈量。上初中时学校在外村,距家有三公里,也是泥土小路,每天要在路上往返一趟。等上了高中,走的距离就更长了,要从我们村天天走十几里起起伏伏的小路到神垕镇,晚上再走回来。
那时候,没人想过要骑自行车上学,买不起自行车是一方面,即是买了自行车,几乎没有平地的山区,骑它的时间远没有推着走的时间长。
说了这么多的客观原因,只是想说明我小时候不会骑自行车,不是因为太笨,而是受自然条件的限制。
十八岁之前,不会骑自行车并没有感到遗憾,因为村里没有路也没有自行车。但我入伍到了部队之后,依旧不会骑自行车,说出来就有人笑我了。
我所在的老七连,驻守在阜阳市的郊区,担负着安徽第一监狱的看押任务。每天的活动范围,就是从训练场到哨位上,这些都是在营区之内走动,最远的哨位不超过两千米。对于年轻战士来说,这就不叫距离。
当时全连只有一辆自行车,是专供给养员每天上街买菜骑的。不要说用它学骑自行车,就是想推上它走两步,也没有那个机会。连队战士那时候特别羡慕给养员,天天都可以骑着车子去阜阳市里转一转,那可是我们三个月才能请假去一次的地方啊。于是就心想,要是有一天我也当上给养员该有多好。
心里想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梦想,不过这个愿望两年后还真实现了。只不过宣布之后才想起,给养员的基本条件,首先要会骑自行车。
当时我们连队已调防到全国五大淡水湖之一的巢湖之畔,买菜要到离我们最近的集镇义城镇,全程七公里,加上连队一百八十多人的副食品,光靠双脚走路显然不行。
当时我的主要职责是在炊事班里当饲养员,后来才知道,连队已了解到我不会骑自行车,任命我为给养员的目的,不是真要赋予我为连队采购的重任,给养员每天要经手大量的财物,而我不是领导放心的人,让我当给养员只是要给我解决一下职务问题,为下一步入党打基础。给养员的级别,和战斗班的班长相同,班长入党是优先发展的对象。
当上给养员后,我继续养我的几十头猪,猪圈不在连队,而是在稻田中间的打谷场边上。我一天三顿把猪喂好,就算完成了任务,相对于种稻子的战斗班战友,还是轻松了许多。
有了时间,还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打谷场,我首先想到了要学会骑自行车,因为这是天赐良机,离猪圈不远的电工房里,有一辆自行车。借此机会能把自行车学会,也算是个一生有用的技艺。况且父亲来信说,村上的道路有了改善,有不少人家已经买了自行车,我家也有购自行车的意思,我若退伍回乡,就不用再临时学骑车了。
主意已定,接下来就是请师傅。
人们常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老师,但我的父母没有教我骑自行车。我从小学到高中的老师们教了我文化,也没有教我学自行车,看来老师们都不是全能的,人的一生,每走一步都要有不同的老师。现在到了学车的阶段,我需要一位会骑自行车的老师来辅导。
与我一同入伍的战友,他们大部分都会骑车,有一天几位战友到我的养猪场来玩,我告诉他们我想学骑车,问谁能教我?他们看看我,没有吭声,我一看这种情况,赶紧补充了一句:“谁教我学会骑自行车,我请谁到义城镇大饭店里吃饭。”
“说话算不算数?”一听说到饭店吃饭,老乡许增友当即就表现出了好为人师的本色。
“决不食言。”
“你去借自行车吧,我现在就教你。不过先说好,请吃饭不是请我一人,今天在场的都要参加。”说完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我。
“放心,一个都不能少。”我看他很认真,就趁热打铁,跑到电工房借来了自行车。
我们一起来到打谷场,许增友像班长教我打战术一样,一步步一动动,先把要领讲给我听。怎么上车,怎么下车,怎么拐弯,怎么躲避行人,他在讲要领的同时,身体很自如地在车子上做着上下和转弯的动作,他的动作很慢,但那自行车像被他驯服的战马,怎么做都不会倒。讲完之后他把车子递到我的手里,然后他退到车子的后边,两手扶着后货架,让我按他说的顺序上车。
那是一辆永久牌的28型加重自行车,在车座与车把之间有一道横梁贯穿。我采用的是掏腿上车法,左脚踩在左脚蹬上,右腿抬起,从胸前跨过横梁,搭在右脚蹬上。
不料这右腿抬起刚要跨过横梁,腿过去了,脚却别在横梁这边没过去,身子一倾斜,车子发生了失衡,许增友用尽全力也没有把车子稳住,只听“咕咚”一声,我连人带车子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上。
那是秋天,我穿着单层军装,先着地的膝盖处,瞬间就被鲜血染红。许增友赶紧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感到很不好意思,嘴里说着“师傅不行徒弟受疼”,问我还敢不敢学了,我说学,他说:“好,我一定把你教会,为了补贴你的受伤,学会也不让你请客了。”
我不顾膝盖流血,让他扶着继续往车子上上。也许是这种铁心学艺的精神感动了许增友,那一天他在后面扶着车子,在打谷场上跑了几十圈,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以前有人说扶车的比骑车的累,我还不信,那一次我是真信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经过几次跌倒再爬起,我学会了骑自行车。虽然还不是很熟练,心里还有些紧张,毕竟能上车之后蹬起脚蹬往前走了。
就是在那时候,我对自行车两个轮子为啥要前后排列不倒,有了初步的认识,那就是如果倒了以后,骑车的人会受伤,会很疼痛,他会千方百计地不让它倒。
对一门技术,一般是学到似会非会的时候最入迷,别人想叫你停你都停不下来。就像我学车,尽管摔了几次,流过汗、流过血、也流过泪,一旦学上了,就想一鼓作气、真正学会。
经过许增友半天时间的精心施教,那些天我好像得了自行车着魔症,见车就想上,有车就想骑,逐渐地不满足于打谷场上转圈圈了,开始往路上骑。
记得是第二次上路,刚过一座木桥是个慢下坡,我正往前骑呢,迎面驶来了一辆吉普车,我本想靠边,本想下车,也记着将车把往两边拧,可干拧轮子始终是朝前的。想得好好的,可这些想法在那一刻,都不能得到行动上的贯彻和落实,两边的路还有很宽的距离,我却愣是乱了方寸,不管怎么拧动车把,自行车都是对着吉普车撞去的。就在两车即将相撞,吓得我只顾“哎哎哎”地大声乱叫的瞬间,心想这次算完了,不是牺牲也得残废,就在两车即将相撞的当口,只见驾驶员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盘,避开了我的迎头撞击,也使他的吉普车躲过了一劫。
怒气冲冲的驾驶员把头伸出车窗外,对我吼道:“你这人咋骑车的,是想自杀还是想搞袭击?”
这次有惊无险的车祸,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我把它作为极不光彩的事件压到心底,至今没有告诉任何人。不过,从那之后,每次骑车上路,我也学会了格外谨慎小心。
学会骑车之后,我觉得骑车真不像想象的那么难,这也许就是常听说的“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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