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 • 初语阅读】王芝作品 | 留住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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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一件石器对视、和一根木雕交流、听一片瓦砾呓语，揣度一件蓑衣与一顶草帽的期盼……置身沈阳市文邦民俗馆，仿佛一下子穿越到前尘旧世；徜徉在旧时光里，似乎上千件展品都在默默讲述着尘封的故事。此刻，十分好奇怎样一个人能用长达30年的时间留住岁月的脚步，拂去历史的云烟，我悄悄走进了民俗馆主赵文邦先生的悠悠岁月。
晨起漱毕，童真烂漫的画面清晰浮现。那个与小伙伴们一起偷瓜的人是你吗？循着瓜的香味，头上顶着衣服游过门前的小河，悄悄潜入瓜地，快速将香瓜装进衣袖扎紧袖口，然后一溜烟游回对岸，找一个有树荫的地方嬉闹着狼吞虎咽。偶然碰到戴着草帽的队长从身旁经过，一句“祸害人的小兔崽子”把小伙伴们惊得四散逃离，回家后小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生怕父母知道了再来一顿笤帚疙瘩炖肉。
寂静午后,耳边似有锣鼓唢呐之声。那个站在门口墙头之上翘首观望的人是你吗？大年初二，吃完饺子，人们一下子从自己的家中涌了出来，老的，小的，穿红挂紫，有说有笑，把踩高跷队伍围得水泄不通，或许受了围观群众的影响，踩高跷的演员们刚进村就开始了精彩表演：翻跟斗、拿大顶、滑稽逗趣……往日平静的小村一下子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伴随着阵阵欢呼声，演员们更卖力了，一个个精彩绝伦的表演时而让村民们目瞪口呆，时而掌声如雷，时而爆发出一阵阵大笑，有的也跟着演员后面扭起了秧歌……人们似乎忘记过了年还得辛勤的劳作，忘记了一切烦恼，只知道尽情的跳啊，唱啊，扭啊。整个村庄都沉浸在无比的欢乐和幸福中。传说，春秋战国时期，以滑稽著称的晏婴，一次出使邻国。邻国的大臣都笑他身材矮小，他就装一双木腿，顿时高大了起来，弄得那国君臣啼笑皆非。他又借题发挥，把邻国君臣挖苦一顿，使得他们很狼狈。据此，踩高跷流传到民间……你从史书上了解到这段传说，愈加喜欢这项活动。历经数年，每年春节都要拿出1万元钱，支持赞助家乡踩高跷，丰富村民的精神生活，为民俗传承注入新的活力。
雨中黄昏，恍若又回到父母身边。那个穿过母亲忙碌的灶台，在热气蒸腾中静静站在父亲身旁听他读书的人是你吗？有雨的傍晚，总有些清冷，寂寞，甚至惆怅。那惆怅，似笼在黛色屋顶的烟蔼，润湿，寥廓，迷蒙。而你在父母身边感受到的是踏实与温暖。也就是从那时起你学会了排除外界的一切干扰，集中精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至今你还清晰地记得父亲讲过的《庄子》中“老汉粘蝉”的故事：有一次孔子带着弟子到楚国去，途经一个树林，树林中有个驼背老人正在用竹竿粘知了。他粘知了非常轻松，就像在地上捡知了一样。孔子问他动作如此巧妙有什么门道吗？老人说确实有自己的办法，经过五、六个月的练习，在竿头累叠起两个丸子而不会坠落，这样失手的情况已经很少了；叠起三个丸子而不坠落，这样失手的情况十次也不会超过一次；叠起五个丸子而不坠落，就会像在地上拾取知了一样容易。立定身子，犹如立着的断木桩，举竿的手臂就像枯木的树枝。虽然天大地大，万物品类繁多，但一心专注于知了的翅膀，从不思前想后、左顾右盼，绝不因纷繁的万物而改变对蝉翼的注意，这样为什么不能成功呢!从此，良好的启蒙与熏陶给你注入了无形的精神力量，开启了你平凡而又别样的人生之旅。
子夜梦回，回味青葱若染的岁月。那个给叔叔大爷婶子大娘们传授农业技术、与兄弟姐妹们挑战收秋割地、打黑土攒农肥的人是你吗？凭着聪明的头脑、好学的劲头，你成了村里唯一的一位技术员。那年村里第一次开始种水田，你率先学会了浸种育苗，学会了泡田耙地，学会了拉着长长的尼龙线，掌握株距、行距进行插秧，然后手把手一点点教会乡亲们……每年的秋冬大会战，谁都没想到看起来一介文弱书生的你，从来不甘落后，无论是割高粱、收玉米还是修河叠坝总是遥遥领先,大堤上红旗插到哪儿，你的身影就立在哪儿，既是工程的指挥员又是一个活的标杆样板。
一杯酒，从上古喝到今天，古朴而又醇厚，浓烈而又芬芳。一段情，从儿时绵延到现在，凝结着乡愁，锁住了记忆。一个梦，从门前那条小河延伸到老院落里房顶上长满青苔的瓦片，延伸到门后的那口老水缸，延伸到童年四下奔跑炸开的欢声笑语。那一年，你把发小们召集到省城，与他们开怀畅饮，“姚三快”、“徐包了”、“昌不歇”……这些记忆中特有的名字熟悉而又亲切，不仅刻在了定制的大茶缸上也永远烙印在了你的心里。茶缸里不仅仅是你备下的美酒，更是难忘的岁月，深厚的情谊。
时若烈马，奔腾不息。回望来路，离开家乡恍惚已经30年，可穿着蓝布罩衫的母亲仿佛还在门口眺望，目光中是时间沉淀的浓浓爱意，是对岁月的依依不舍，是对家中那个小儿子的盼望和思念。严父的谆谆教诲也时时在耳边回响，依稀他就坐在八仙桌前就着一盏油灯小声读着《庄子.秋水篇》：“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
父亲告诫你虽然庄子的思想有很多历史的局限性，但《秋水篇》还是有很多值得借鉴的意义。人不要拘泥于一己之见而固步自封；要保持谦虚的美德，谦受益，满招损；人贵有自知之明，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只有不断地超越自己，才会有所发展。哥哥姐姐牵手相伴的日子历久弥新，同窗玩伴的故事历历在目……从稚子顽童到劳作农人再到异乡学子，从普通工人到体制内层级领导再到给自己当老总……一路上初心尚鲜，你从骨子里钟情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钵一盆、一绳一锯……乃至与所有的老物件结缘，在旧时光里穿梭。箕畚禾锄、泥瓦青陶、古书文房、鼓瑟戏服都成了你收藏的钟爱之物，搜寻、珍藏老物件宛若寻找失散多年的孩子，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你无怨无悔。
暮春时节，那个奔走在辽西故道上的人是你吗？你仿佛看见秦皇汉武打此而过东临碣石，看见曹操由此北征班师，看见隋文帝经此东征高丽，看见无数的古人由此进出华北和东北……而你此刻只是去寻找自己的一径梦想。在一位老乡家里，你发现了一枚锈迹斑斑的犁铧，上面斑驳的字迹好似通往旧时光的密码，你想破译、想走近、想了解它的前世今生，老乡看穿了你的心思，狠狠宰了一把，价值几十元的东西，要出了几十倍的价格，但你欲罢不能；明知有失公平，却甘心留下；因为喜欢、因为热爱，因为一份不老的情怀。
仲夏之夜，那个流连在江南水乡的人是你吗？恍惚，自己就是立在民国斜风细雨里的男子。马头墙，高高矗立在河埠头。河上，橘色的灯笼在屋檐下，次第亮起来。回廊九曲，暮色氤氲……这一切都是梦中的模样，有着你对旧时光的所思所念，甚至勾起你对土木建筑难以割舍的爱怜。土木建筑专业毕业的你，对于眼前的建筑情有独钟。在你的印象中，中国北方建筑粗犷浑厚，南方建筑灵巧细腻，西方古典建筑雍容典雅，现代建筑简洁明快，而民国建筑是城市建筑的一大景观，镂花的木窗，斑驳的朱漆，檐鸣瑶佩，雨滴如韵……若干年后，凝眸民俗馆里自己淘回的民国风物，一对桌椅、一扇屏风、一羽花窗、一盘老柜、一炳香炉、一袭华服、一瓷窑罐……无不浸润着你的心血与汗水。
中秋月圆，那个奔走在哈尔滨阿城女真肇兴之地的人是你吗？万里河山有燕赵，一代风俗自辽金。阿城作为金国的开国之都，金朝在这里经历了38年的辉煌，创造了既不失本真又博采众长的金源文化。你把这里视为一座宝藏，多次来到阿城，踏着历史的文脉，采撷辽金遗珠。现今陈列在民俗馆里的萨满器物常常博取观赏者的眼球。你告诉我们萨满是北方民族的原始信仰，传说中的萨满，他拉伊罕妈妈，是部落的女酋长，被供为断事神。之后才有男萨满，为萨满者必须通变如神。萨满文化神秘而个性鲜明，渗透到了生活的各个层面，并贯穿了金代始终。金代在文字、文学、艺术、自然科学等方面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创造了女真大小字，数学家辈出，药学领域百家争鸣，中医理论得到长足发展,靺鞨绣被誉为刺绣中的油画、指间上的芭蕾，这些在文邦民俗馆里均有涉猎。
凛冬岁寒，那个辗转于沈阳北市、鲁园等古玩市场的人是你吗？古玩市场被看作人类文明和历史缩影的见证者，融合了历史、方志、金石、博物、鉴定等学科，经历无数朝代更迭变迁，藏玩之风依然不衰，古玩交易依然旺盛。每到周六、周日古玩市场的人就特别多，在这里你不仅淘来了花花绿绿的古老钱币、亮亮幽幽的金银饰品还有发黄的连环画、古旧的教科书……而辽阳、康平、开原等地也不止一次留下你的足迹。透过古老的纺车，你仿佛看见母亲趁着清冷的月光正在纺线，抚摸笨重的车床和老式缝纫机，你第一时间想到了忙碌的哥哥姐姐；凝视胶片时代的放映机，呈现在眼前的是小时候村里放电影的场景；你总是早早吃好了晚饭，和伙伴们搬着小板凳去占地方，板凳不够用就用石块，甚至画个圆圈表示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以免父母和哥哥姐姐们来晚了没有地方，看不到银幕的正面。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个老物件都有讲不完的故事。
岁月的暖，漫过时间的河，抚过久闭的心扉，我在时光斑驳深处，聆听到了花开的声音，一个人，一个梦，一做就是30年。每一张照片都记录着成长的痕迹，每一件器物都散发着岁月的沉香。每一张画都是浓墨重彩的时代烙印，每一幅字都是举重若轻的文化信仰。历史是时代的见证，记忆着时代的沧桑巨变。对于文邦先生而言，收是一种传承，藏是一种情怀。而将自己的收藏公之于众，让更多的人去感受生活的温度，去触摸历史的脉搏则是最真诚的人生态度。
作者简介：王芝，笔名栀子，沈阳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乡土诗人协会会员，一个喜欢文学的新闻人。当过老师、做过记者、编辑和新闻主编，曾在多家省市媒体和网络平台发表过新闻及文学作品，偶有获奖；惟愿钟爱的文字能把生活装点出诗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