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禁戏 之 棉花旦(下)

截止到1942年底,华北的大部分地区都禁演了《纺棉花》,但在上海《纺棉花》依然压倒一切,可见观众鉴赏力的薄弱。

一致公认吴素秋为舞台上“大众情人”,吴素秋第一次来沪就唱红了,第二次更红,第三次更是红的发紫。到底吴素秋红在什么地方?有人说红在她那双秋波婉转的勾魂眼,以及她的浑身媚骨和讨人喜欢的笑,演起正工戏来,依旧脱不了她的一副妩媚的样子。棉花小姐之红,百分之百得力于北京被禁演的《纺棉花》,在上海佐以刘斌昆卓别林式的外国张三,这类戏更适合吴素秋的个性了。

1942年7月,童芷苓率领孟幼冬、贾多才、裘盛戎到哈尔滨新舞台演出,虽然成绩不错,但是《王宝钏》《玉堂春》都上座平常,唯独《纺棉花》能爆满,于是童芷苓把纺车安在了滨江,一纺再纺,使得在哈尔滨的坤伶也争相纺起来了,没多久哈尔滨也禁演了该戏。
1942年9月4日,吴素秋再次到上海,这次是与叶盛章的剧团合作,在黄金大戏院登台,前几天的演出成绩颇好,接下来演了两场《翠屏山》和两场《纺棉花》,不但没开戏就客满了,且加座数百,其盛况在上海也是罕见,这次张三约请的是刘斌昆,戏装登场,滑稽之极,比贾多才等更增色。吴素秋在剧中加了新花样,满台飞的舞步很是轰动。
此时的童芷苓由满洲回到北京,因为北京方面还在禁演《纺棉花》,所以童芷苓将《戏迷传》予以加工在三庆上演。但是不久就被禁了,虽然如此坤伶们还是都私下玩命的学习杂耍,准备将来在有机会能派上用场。

1947年12月23日广告

1942年12月23日童芷苓迟世恭在皇后大戏院演出,12月24日言慧珠与李盛藻两大剧团合作在黄金大戏院演出,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但这次除去各自拿手戏以外,较量的不单是《纺棉花》,还有《大名府》《玉麒麟》《秦淮河》、《贪欢报》、《善宝庄》《蝴蝶梦》《大劈棺》等,另外童芷苓有《戏迷小姐》《大溪皇庄》《杀子报》言慧珠有《男女戏迷传》等,俩人一直坚持到2月1日才算完。
2月5日是阴历的大年初一,李砚秀在皇后大戏院登台演出,除去演出正戏外,也是各种串戏,3月17日童芷苓加入林树森班,接李砚秀在皇后大戏院演出,打炮戏就是《纺棉花》,童芷苓纺棉花身穿红绸旗袍,金色高跟鞋,面部薄施脂粉,身段苗条,风姿秀丽,演唱《何日君再来》,加之滑稽说白,和眉飞色舞的表情,令全场观众彩声响成一片。
随后李砚秀于4月1日又在金城大戏院演出,也演《纺棉花》,但效果一般,童芷苓在剧中加了解怀喂乳一幕,肯定更让上海观众追捧,李砚秀自知无法与之抗衡,以老本《戏迷家庭》为号召,随后又打出老派《纺棉花》的牌,除时装上台外,由娶妻经商开始,并有勾引私通、谋杀亲夫及骑木驴、游四门等情节,广告中打出全剧三个多小时,香艳热烈。她们的斗法,可是疯狂了上海滩的观众。
各家的出奇斗胜,噱头也是因人而异,时常翻新,吴素秋不过多唱一段流行歌曲,或时调小调而已,而随着观众胃口的不断提高,童芷苓则是不断的翻新花样,除去极短袖的薄纱旗袍外,在演出中又增加了一段台下寻夫的小节目,每演至此,台下必大乱一场,都想当一回丈夫,甚至会因此发生口角。
还不嫌热闹,又在《纺棉花》加了段词,其中说到“我为你不交女朋友,竟交男朋友,也不多,不过是今天台下的几位先生”说到此,眼神和手指像杨柳枝沾了露水般地洒给观众,于是台下观众马上又热烈起来,掌声和起哄声响彻整个戏园。
当张三问“我外出多年,你这孩子是跟谁养的?”童芷苓会回答是跟男朋友,并秋波一转,向台下单独指出一个人来,被指的人又惊又喜,其他的人跟着起哄,又是一阵的喧哗。
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如此的演出,又怎能不吸引观众呢?四十年代《纺棉花》风行,也是因为这些低俗的表演,满足了低阶层观众的欲望,那时没人打着弘扬京剧的旗号,虽然《纺棉花》使剧场有了流量,但是很多观众是当西洋景来看的,这跟时下的专业演员各种场合所谓的弘扬京剧,跟土财主票戏揽流量有啥区别呢?
正是因为童芷苓的这些表演,引起警局的注意,而遭到警局的训诫,其实在此之前,童芷苓在北京就因该戏演出有伤风化,遭到警局训诫,保释后才得恢复自由,评剧的喜彩莲也有此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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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纺棉花》在上海越演越疯,1944年底,上海当局禁演了《纺棉花》《戏迷传》和《大劈棺》三出戏,但是没过多久,随着抗日战争的节节胜利,伪政府对文艺的管理也就松了,于是《纺棉花》在1945年又换了《乡村艳史》等名字在小型剧场里演出,抗战胜利后,上海的剧场成了三不管,《纺棉花》改名《胜利归来》,由言慧珠、李慧芳等坤伶演出,逐渐地又恢复了《新纺棉花》之名。而此时的吴素秋,因为嫁人而暂时离开了舞台,童芷苓独占鳌头。
1947年童芷苓再赴上海演出,贴演《纺棉花》时,将“康茄”搬上舞台,康茄原是一种土风舞,全身有效动作,与急管弦配合,传到中国,只剩下扭屁股这个动作了。同时学唱了李多奎的《钓金龟》,当年吴素秋演出《纺棉花》时,竟将李多奎请上台来,为她学唱的《钓金龟》操琴,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这次上海之行,言慧珠在中国大戏院,童芷苓在天蟾舞台,李玉茹在黄金大戏院,形成劈纺三鼎足的斗法局面。我们用大量篇幅讲了《纺棉花》的发展情况,并着重说了吴素秋、童芷苓,其实最出名的棉花旦还有两位:言慧珠和李玉茹。

言慧珠天赋好,性情举止活泼,以梅派坤伶自居,总觉得唱《纺棉花》有失身份,早在1941年时,她就将梅兰芳的初期本戏《邓霞姑》翻出来上演,此戏也是穿时装,且有结婚场面,当年梅兰芳在泰州演唱时,自谓“我学一段梅兰芳的《宇宙峰》”,言慧珠便借题发挥,扩充仿唱,加学小曲、大鼓、坠子,学四大名旦,学谭金程《二进宫》等,成为变相的《纺棉花》,竟然座位也满坑满谷。

李玉茹唱《纺棉花》比较晚,是1943年挑班如意社时,在天蟾演出,因为上座不佳,贴演了翁偶虹编剧的《美人鱼》和《鸳鸯泪》,也不卖座,当时上海已形成不纺不劈难叫座的局面,从天蟾搬到黄金大剧院演唱,还是上座不佳,经院方建议,李玉茹开始演《纺棉花》
《纺棉花》这个戏,吴素秋、童芷苓可以说是平分秋色,尤以童芷苓更高一筹,其次就数言慧珠、李玉茹了,虽然李砚秀、梁小鸾、应婉云、曹慧麟等等坤伶都唱,但谁都唱不过这四位,所以吴素秋、童芷苓、言慧珠、李玉茹约定俗成了四十年代最有名的四个“棉花旦”,因为她们也唱《大劈棺》,所以又称为“劈纺旦”
童芷苓已经演了六、七年的《纺棉花》了,早已有些厌倦情绪了,她曾写了一篇文章《说说我不唱“纺棉花”的理由》,并且在她的日记里也写了很多无奈“戏院老板要戏硬,天天催贴纺棉花,这出戏虽然号召力强,可是本心不想多唱,不答应吧,戏院老板说我架子大,答应了有违背本意,他们和大哥要求,只好贴出,反正只续半个月了,留个好人缘,我也不想再续了。”次日的日记中写到“今天阅读《新闻报》,纺棉花的预告已经贴出来了,戏院老板为了生意经,只好随他们的意思提前演出了”由此而见童芷苓的无奈情绪。
1948年童芷苓在津演出,并没有贴出纺棉花,外界议论纷纷,实则是童芷苓的聪明之处,而不想再以此为号召,遭受各界的攻击,而专心贴演《摩登伽女》等尚派剧目以招揽观众。

解放战争的起点在东北,新中国戏曲的改革也在东北打响,1948年3月开始在《戏曲新报》上刊登连载《应禁演和可上演的旧剧剧目及说明》,其中第八出就是《纺棉花》,评语便是“色情淫荡,不可演”。1951年的该报,整篇幅刊登了马少波的文章《创造健康美丽正确的舞台形象》,其中也提到了《纺棉花》“我认为真牛上台,加演电影之类的安排,与《纺棉花》中设置电灯的镍镀纺车之类,是同样恶俗的噱头,绝不是艺术。”

戏曲和歌曲等艺术形式,都是辅助社会教育不足的工具,也就是说戏曲具有高台教化的作用,如果演些诲淫奸盗的戏,或是唱些淫词浪语的曲子,很容易把人引入邪途。《纺棉花》与《大劈棺》同为一个时代坤伶们出卖色相的盾牌,就《纺棉花》来说,剧情本身毫无组织、发展及结局,可以说根本够不上一个故事,只是凭时装上台的坤伶们,卖弄风骚显露杂技的一种手段,毫无表情的杂唱和丑角点缀的偷听,大卖妖冶作风,甚至与台下观众互动你点我唱,以低级庸俗的逗笑娱乐观众,为迎合一些观众的低级趣味而肆意做一些毫无意义的表演。
自纺棉花成为坤旦叫座戏以后,一些爱护戏曲的人们认为它在摧残国剧,使真有本事的伶人失去了号召力,老艺人们也及其反感,王瑶卿就曾告诫弟子们,不要参与《纺棉花》的演出。而利益的驱动,对新出道的坤旦来说,不用学正戏,只要面目姣好,身段姣好,上台肯卖弄风情,随便唱点什么,都能吸引观众,长此以往使高台教化正风移俗的舞台,变得混乱不堪。
《纺棉花》在四十年代能轰动一时,除去调剂观众耳目,趣味引入入胜之外,主要还是便装上台,牺牲色相,而且词句粗俗,她们学尚小云的颤音放腔,荀慧生的搔首弄姿能博得掌声,对于程砚秋无任何瑕疵,而程腔难学,只能学得皮毛,而得一半掌声,梅兰芳的艺术均衡发展,无瑕疵可寻,也就成了无噱头的聊备。
吴素秋学四大名旦《五花洞》,以学尚程荀的毛病为主,以博观众,最终遭到他们的反感,荀慧生曾跟她说“得了少糟改我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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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纺棉花》毫无艺术价值,根本就是起哄,其实吴素秋、童芷苓本人也未尝不知此戏无价值,有伤风化,破坏旧剧的组织规矩,有伤梨园同行的感情,尚荀二人就对《纺棉花》极度不满,并且还受社会严肃批评,但是观众吃这个,为寻刺激听戏,为营业起见,所以屡禁屡演。
1941年《妇女新都会》发表了《从纺棉花盛行谈到观众责任问题》,除去我们上面摘录的一些文字外,在第三篇中提到:戏剧有社会教育使命,在戏中不乏促进爱国思想,倡导孝思伦理和扬善美德的作品,总比纺棉有意义,况听戏人多是知识分子,资产阶级,在社会上有地位,造成风气、时尚表率的责任感,是每个人应有的。
根据手头的资料,对《纺棉花》的情况进行了一个系统的整理,由此可以看出这个戏为什么会火了近十年时间,为什么一直在说童芷苓、吴素秋《劈纺》拿手,以及这个戏禁演的情况,其实并不全面,只是笼统的汇总。文中也提到,在被禁演时,根据这个戏也衍生了一些串戏,成为变相《纺棉花》,甚至在正戏中也有效仿的串戏,这个留待以后再聊吧。劈纺旦,咱之说了纺,也得说说劈是吧,那就下期聊聊《蝴蝶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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